“既然旧伤未愈拼不过公主,外面守着的千牛卫难道是摆设么?文人果然是天真得难以理喻。”他说话毫不客气,明显是转嫁没能在山洞中解决掉裴良春的愤懑之情。尽管裴渠也与他分析了利害关系,但这口气到底咽不下去。等着罢,早晚他都要从那禽兽身上剐下肉来!
大夫给裴渠清理了伤口,压药粉之前,对裴渠道:“会很疼,裴少府忍一忍。”直到这时,裴渠趋于麻木的痛感才再次回袭,他望着屋顶,咬紧了牙。
大夫一气呵成将药布压好,将裴渠肩部厚厚缠了一圈,这才收了手道:“汤药马上就送来。”他说着转过身看看千牛卫中郎将:“裴少府这会儿需要静养。”
“不能走?”
“不能,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一动就是雪上加霜。”大夫转而又对裴渠道:“裴少府在这里安心养伤就是,骊山医馆素来清净又安全,放心睡吧。”
说话间,大夫领着一众人都走了,屋内便只剩下裴渠一人。外面的雨曾短暂停了一阵,这会儿却又噼里啪啦地下起来,庭院里的栗毛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也不找地方避雨,只在芙蓉树上跳来跳去。
药僮捧着烫人的药碗猫腰穿过潮湿的走廊,推门进屋放下药碗,捏着耳朵直嚷嚷烫死了烫死了,又侧身坐下来像个老人家一样叨叨:“裴少府呀,喝药啦,你坐不起来我就喂你啦。”说着拿起勺子给他喂药,比裴渠乳娘还要耐心。
立秋过后,雨天里的骊山便格外凉。药僮离开前,还翻出厚毯子给裴渠盖上:“裴少府好好睡吧,兴许要发热,过会儿会再来瞧瞧你的。”
待药僮出去后,走廊里便再没了声响。
裴渠安安静静躺在病榻上,神智却很是清明。许多事在脑海中一一飞逝,最后辨不清楚真假,只剩府里那一片橘苗园。对哦,他答应过南山要给种出橘子来。
——*——*——*——*——
秋雨阵阵,长安城一日日冷下来。与此同时,淮南却是秋高气爽,空气中尽是果实成熟的味道。
南山穿过熙攘集市,再从巷中绕了许多路,回到家中时,十六娘正埋头默书。小丫头看着挺聪明,但在学习一事上却完全是个小蠢货,教过的东西记好久也背不下来,皱着眉头硬啃也没用。一到抽查时,便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总想要糊弄过关。
为此沈凤阁伤透了脑筋,他是决计没法接受如此现实的。他自己虽不是过目不忘,但记性也要胜过寻常人,尤其松华更是记忆超群之辈,而十六娘……
他耐心教了好一阵子,因实在没办法已经打算放弃了。这日他丢下小丫头一人在默书,自己则回屋睡觉去了。
小丫头默了几句便没法接下去,正愁得慌,见南山回来,便同看到救星一般,忙跳起来拽住南山道:“南山姊姊快教教我,你肯定记得的。多写两句我今日晚饭就可以多吃点了,我真的好饿呀。”
她卖完可怜,南山却是毫无爱心地径直坐下来往矮桌上一伏:“你让我喘口气。”
十六娘便谄媚地跑到她身后去给她捶背捏肩。小家伙捏得毫无章法,南山因太累了也就随她去。
“你爹爹去哪儿了?”
“睡大觉去了!”
“睡觉?”
“是呐!可真是懒呀。”十六娘学淮南娘子们软绵绵地说着话,模样活脱像个小大人。可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人进了堂屋,正是沈凤阁。
她扭头瞅见沈凤阁,腿挪得比兔子还快,瞬时坐回原位耷拉下脑袋来装模作样默书。
沈凤阁知道她最会演,这会儿已懒得理她。他到淮南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亦可能是因为这里是松华故乡,心中多年郁结一朝溃堤,人便也跟着垮了一阵。眼下终是养好了些,也算是安定下来,便得好好琢磨生计。
南山是个好帮手,查探消息行情全是她一人在做,这些天奔忙得也是累了。她本伏在矮桌上,这会儿听到身后脚步声,便霍地站了起来。
多年的习惯让她没法在沈凤阁面前太随意,且总有些公事公办的架势。她微躬身,从袖兜中摸出册子来递给沈凤阁:“这时眼下查到的行情,已整理妥当了。”
沈凤阁没有着急接,道:“你跟我来。”
小十六娘闻声抬头瞅了一眼,转瞬却又低下头去。她知道爹爹与南山姊姊又有要事商量,可干嘛总是避着她啦!
南山跟着沈凤阁出了堂屋,走廊里凉风习习,很是宜人。
沈 凤阁道:“我收到消息,京中近半月来变化诸多,其中也包括裴渠。因你总有办法知道,故而有些事我瞒着你也无用,他与吴王联手废了上远,但因此受了重伤。京 中局面一时间很难厘清,他即便养好伤恐怕也没办法立即脱身。”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知你一定担心,但我也不赞成你为此回京,这些天你的心根本不在淮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凤阁这时才拿过她手中册子,翻了一翻道:“不过事情倒仍旧办得不错。”
南山浅笑笑,抿着唇没说话。
“去歇着罢。”
南山转过身深深打了个哈欠,自袖中摸出一只又青又小的橘子来。她一路走一路剥,青黄色的橘子皮汁染了一手,掰开橘肉塞进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
小时候她也曾迫不及待地偷吃未熟的橘子,那时被酸得简直牙齿都要掉了,只想了想,那酸味好像又回袭一般,一切就像在昨日。
一朵白白胖胖的云从她头顶缓慢移过,随秋风飘向更远处。
长安终于迎来了晴日,蓝天白云有了分界,彼此都看得清爽,又格外高远。裴渠换了干净衣裳离开骊山,正坐在马车里接受徐妙文的碎嘴轰炸。
徐妙文将徐九郎和右千牛卫那群混蛋骂了一圈,又说上远那只毒眼鸟妖是个老妖婆简直不是东西,最后又骂裴渠发了癫病脑子不清楚,过完了嘴瘾他终于舒坦了一些,自作主张伸手按了按裴渠伤处,很嘴欠地说:“疼得没法抬手了吧?现在打你嘴巴子你应该没法还手的啧啧……”
裴渠忽动了动脚。
徐 妙文乖乖止住话头,笑笑又说:“这几日最大快人心的就是你那位得了失心疯的四哥哥被严加审问,曹御史审人简直丧心病狂,将你四哥哥这些年发明的酷刑全用在 了他身上!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吧,拼命罗织旁人罪名且酷刑伺候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不然也就……”
徐妙文话还没说完,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第74章 七四大梦一场
马车骤停,徐妙文上身不禁往前倾,他随即撩开车帘子问道:“怎么啦?”
车夫还未回他,徐妙文便瞧见了对面停着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阵仗很大。从最前面马车上跳下来一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府执事。徐妙文先是一愣,随即推推身旁裴渠:“咦,好像都是你家里人,你要下去吗?”
徐妙文说着将帘子完全撩起来,让裴渠亦能看到外面。裴渠作势起身,这时执事也已走到了他们马车前。执事弓着腰问:“七郎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
“那请七郎去见见阿郎罢。”老执事口中阿郎正是裴晋安。裴渠见眼前这阵仗,认为应是裴晋安领着一家人要搬去河东了,遂下了车。
“你还回来嘛?”徐妙文撑着帘子问。
执事答:“阿郎只是有些事要与七郎说,还请徐少卿在此稍作等候。”
裴渠朝他点点头。徐妙文看他一眼,心想人家家务事也不好插手,见他往那边走了,便放下帘子一边睡觉一边等。
裴晋安正在马车内坐着,今日与裴渠在路上碰见也并不是巧合,昭应县这条路是进出必经,他得知今日徐妙文去接裴渠,便在此候着。
裴相公府几乎是举家搬,小仆该遣散的遣散,该带走的带走。从此万年县崇义坊内又少了一位达官显贵,多了一座空宅。
不过庞大家族的昌盛与否,许多时候并不会因一个人的退出而发生改变,朝堂中裴氏出身的仍比比皆是,在世人眼中,裴家还是那个裴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裴渠进了马车,裴晋安开门见山:“府里眼下没什么人了,你若愿意住就接着住,涟君的东西我没有带走,整理好了还存放在小楼里,你看着处理。”
他语气平淡,也没有太多分别的情绪在其中。清冽光线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裴晋安又说:“四郎的事似乎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子不教父之过,我没有颜面去见他,也不想再见他。你若是还有机会见到他,就转告给他,说韦氏与我们一道去河东了,孩子会替他好好养大的。”
裴晋安口中韦氏正是裴良春夫人,韦氏常年居于平康坊别院,平日里与裴家几乎没有往来。但她眼下在京中已无依靠,只能随同裴家一起搬去河东。
裴渠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裴晋安便点点头,又道:“河东也并非天涯海角,你若有空可以时常过去看看。”
“知道了。”
裴晋安本还想提朝歌的事,但想想眼下还是敏感时期,遂到此为止,只叫裴渠将伤养养好就作罢。
裴渠下了车,却有一小仆悄悄跑了来,将一只小封筒递给他:“我家夫人要转交的,麻烦七郎。”
相似小说推荐
-
皇上本宫不媚 (香璇) 潇湘VIP2014-8-5完结大婚当前,红色珠帘内,女子的惊呼声自帷帐之中传出。 赵匡邪佞的勾起嘴唇,冷漠的眸子里充满...
-
毒妃狠绝色 [红文] (一溪明月) 红袖添香一品红文高积分VIP2014-08-23正文完结杜家嫡女,嫁入燕王府为妃。十月怀胎,一朝产子,却被害身死。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