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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赵熙之)


他口中的“她”便是裴涟君了,云冠子闻言抿了抿唇,一时未说话。转念一想,裴渠倒也真是涟君翻版,就连过目不忘这一条都十分相像。
这样聪明的孩子,在人生路上可千万别像他的母亲。
云冠子未再说什么,只速速折回观里安排人护送裴南二人下山。保险起见,他甚至挑了一条平日里根本无人知道的小路。弟子们都纷纷惊呼:“原来师尊还藏着这样的秘密不说!这山难道是师尊的嘛?”
云冠子不理他们,又与裴渠叮嘱了几句,这才同他们告别。
裴渠这时却又喊住他,小声说了毒药的事。云冠子听完后沉吟道:“令人丧失味觉的毒药的确不止一种,涟君琢磨过不少。她通常能将解药琢磨出来,但也不是每回都能解开。若是连她也解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裴渠闻言未语。
云冠子又道:“不过涟君当时之所以琢磨这种毒药,好像也是因为那人想用。再深究便是权谋之争了,令人丧失味觉当是一件很残忍的事。食之无味是比许多刑罚更残酷的事,经年累月的无味人生更是可怕的消耗。”
“是因为那人想用?”
“应当是,涟君没有在手札里写吗?”云冠子道,“那人这些年应给不少人下过这毒罢?私以为眼下还没有人能解开这毒药。这种毒若掺在食物中,吃着吃着便没味了,起效非常快。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裴渠缓缓回了一句,却陷入了非常久远的回忆中。
云冠子没有再继续这话题,又另外叮嘱了几句便让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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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阁现今已能下床走动,但也不能有太多活动。他亦知外面风声很紧,千牛卫如今恨不得挨家挨户搜寻内卫踪迹。
不过旧臣一派虽纵容千牛卫这般放肆,但十二卫中亦是存有派系,相互制约之下,千牛卫也不至于太过横行跋扈。
加上现在新君登基,年轻一派都野心勃勃,上远更是摆了一副要积极推新政的架势,甚至将裴良春这颗棋子重新捞出来用,御史台中人员大变动,纠弹一事上竟是比之前还要严苛。
上远几乎控制了御史台的一大半势力,十二卫中有近乎一半都是她的人,旧臣们也不得不忌惮。
沈凤阁也只听蠢仆说了一些零碎消息,便将当前局面都拼凑修补起来,将大致情况都猜了个清楚。
他对权力本身并没有太多的*,他眼下最担心的,竟是太师府中那小小孩子。但他却没法将她接来,毕竟他在对付小孩子一事上,能耐基本为零。又何况,这孩子在袁家生活了那么些年,有爷有娘,想来也不会肯认他。
沈凤阁虽劝说自己想开些,可他却又一直放不下此事。
他在平康坊小宅中等消息时,终于有人敲响了门,随即便传来裴渠的声音:“是我。”
沈凤阁许久未得他消息,赶紧令蠢笨小仆前去开门。
马车行至门口,裴渠折回车中将南山抱下来,径直便往宅中走。他来不及与沈凤阁解释太多,只将南山安顿妥当,这才出了房间。
沈凤阁已在外候了多时,裴渠却径直绕开他,手中拿着白布药瓶走到屋中坐下来,开始旁若无人地脱外裳。
沈凤阁见他脸色奇差,便猜到他身上有伤。果然,他解下来的布带上血迹斑斑,看来的确不算什么轻伤。
因伤口在后面,裴渠换起药来极不顺当,沈凤阁抿抿唇,索性走过去帮他换药,并趁着当口,问明了情委。他听完甚至还说了风凉话:“我曾让你们暂时避得远一些,都当耳旁风么?”
裴渠没接话,任由他怎么高兴怎么说。沈凤阁动作利索地给他换好药,将他外裳拉上去,却听得沉默了许久的裴渠问道:“南山从何时吃不出味道?”
“在你去国离家之前。”沈凤阁语气冷淡,已没什么情绪可言。
果然,是在去国离家之前。
裴渠原先一直以为她是离开裴府之后不小心误食了什么才致此,可万没想到,竟错得这样离谱。
他想起离开长安之前某晚,宫中有人送了精美菓子来,说是圣人为他践行。
他忙着收拾行李,菓子盒就放在桌上,朝歌趴在桌前面看他收拾东西,顺手便拿了吃。
那时他收拾东西费了好长时间,转过头再看趴在矮桌前的朝歌,见她已不吃菓子,便问她是不是不好吃。朝歌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又伸手拿了一只菓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却以为是因为近离别的缘故,所以格外照顾她的情绪,走过去时却见那菓子盒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只。
他恰好也饿了,于是顺手拿起那最后一只菓子,正要吃,朝歌却将手伸过来,费劲地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他手里抓着的最后一只菓子,睁大了眼睛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吃下去。
盒子空空,菓子全进了她小得可怜的胃。
那时候他苦笑笑:“好吃到这地步吗?一个也不肯留给我?”
小孩子却拼命点头,因为努力吞咽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这些年他一直不明白这勉强中的真正意义。
直到今日,他终于明白,那时朝歌吃着吃着渐渐嘴里没味,警觉的她猜想点心可能有些问题,又怕他误食,情急之下便将它们全部吞下。
那努力吞咽,真是这世上最令人难过的事。


☆、第63章 六三选择
黄昏左近,沈凤阁给裴渠换完药,径自点了灯。裴渠独自吞咽旧事,沈凤阁亦有事情琢磨,屋中便是长久沉默。
这沉默以北曲的歌乐声为背景,断断续续。琵琶声凄婉又生涩,歌者的嗓音也不是十分动人,凑在一块儿,听起来便格外不舒服。
沈凤阁起身走到庭院中,四下看了看,又转回头去,对屋中沉默的裴渠道:“你先前种下的瓜苗都快晒枯了,种下去便不管了吗?”
裴渠都快忘了院中瓜苗。近来遭遇太多事,以至于在农事上也荒了许久。但他只要想起多年前朝歌吃菓子的情形,心中便堵得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那时她还只是个幼童,虽经历过残酷世事,但吃不出味道那一刻也一定恐慌无比。他难以想象她吃完菓子默不作声伏在矮桌上时内心的孤独与斗争。
因怕他知道,怕这件事困住他即将远行的脚步,所以在知道菓子有毒后仍旧全部咀嚼吞咽下去,那小小脑袋里做出这样的决定耗费了多少勇气,之后又克服多少恐惧,都是他所没有体验过的事。
何况那时她还面临即将离府的未知前路,此后又历经种种变故,承受过诸多他所不知的痛与血泪,却依然这样活下去。他专司种植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韧性至此的植株。他无法体会她这些年的经历,也无法知道是什么支撑她走到现在,但这一切,都令他心痛不已。
相较之下,后背的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裴渠很少这样难过,哪怕那时知道生母的事,也未曾这样失控。只因他曾经手握那个孩子的命运,却又半途抛开。
这时沈凤阁已折回了屋内。他走到裴渠面前,忽然递过去一瓢水。
裴渠没有抬头。
沈凤阁波澜不惊淡淡道:“既然瓜苗已种了下去,该做什么你应比我这个从不事农活的人更清楚。”他说着懒怠地看了看外面:“这时节天热,放任着不管大约就真会枯死了。不论心情如何,还是去浇瓢水为好。”
沈凤阁言语之中似乎意有他指,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凝滞之中,可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破。裴渠陡一蹙眉,起身看了一眼沈凤阁,沈凤阁亦眯了眯眼,细辨了一下敲门的节奏,迅速得出结论——陌生人。
裴渠从容接过沈凤阁手中水瓢道:“西边卧房柜子后面有暗门,你带南山先在那里避一避。”
若只是例行搜查,理论上不会搜得太仔细。于是裴渠对外应了一声,握着水瓢走出屋门,走到庭院里,回头见沈凤阁已往西边去了,再磨蹭了一会儿,这才给外边的人开了门。
裴渠一眼便瞧见了暮色中的红衣铠甲,来者正是千牛卫。领头千牛卫看了他一眼,裴渠很快认出了他:“九郎?”
“裴哥哥!”徐九郎也是认出他来,又惊又纳闷:“裴哥哥不在家住,如何搬到这里来了?”
裴渠握着水瓢道:“家中容不得我种菜,我便搬了出来。且这地方离万年县廨更近,也方便一些。”
徐九郎想了想回道:“这倒也是。不过裴哥哥似乎许久未露面了,我阿兄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的确遇上一些事,还受了些伤。身体不大好遂没有再去过县廨,一直在这里养伤。”他简直算得上十分诚实。
徐九郎见他的确是面色苍白,且说话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嘶哑,看来的确是身体抱恙。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裴渠在内卫暗杀名单”上的传闻,便理所应当认为裴渠的伤亦是拜内卫所赐。
念至此,他竟还忍不住叮嘱裴渠几句:“近日朝廷上下虽已尽力在剿杀内卫,但其残余势力实在太多,裴哥哥还是要小心再小心,免得再受伤。”
裴渠点点头。
天真的徐九郎领着下属往后退了一步:“我就不叨扰裴哥哥了,多多歇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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