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南宫宸负责督管时疫,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撇开他,独自去乡下避难。
然而,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孩子。
她心里挣扎得厉害,不知不觉便问了出来:“眼下京中人人自危,不少人携家带口去了乡下田庄,不知二小姐如何看?”
杜蘅含蓄道:“乡下空气虽好,条件却比不上京城,且未见得比京里安全。世子年幼,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呆在王府。只要方法得宜,精心照料,比城外稳妥得多。”
冷侧妃闻弦歌知雅意,失声惊嚷:“你的意思,时疫已传到临安城外去了?”
杜蘅却不肯把话说实了:“我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做得准。”
她能在年前就预见到这场大灾,提前准备了近百万的药材,冷侧妃又如何肯信她只是猜测?
她肯婉转暗示自己,心中已十分感激,握了她的手,道:“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杜蘅微微一笑,领着冷侧妃在府里参观一遍,重复一遍注意事项,末了再赠了几瓶药丸,亲自将人送出二门。
还没等坐稳,又有人来访。
这回,却是杜荇。
“她来做什么?”白蔹皱眉,十分不喜。
“这正是她立功邀宠的大好时机,怎会错过?”紫苏冷笑。
“呸!”白芨啐道:“我看她有什么脸开口讨要药材?”
“有老爷在,又何需向小姐开口?”白蔹压低了声音道。
“凭什么?”白芨瞪大了眼睛,忿忿地道:“鹤年堂是小姐的,自家人白吃白拿就算了,还好意思送人情?”
“陌生人还要施粥赠药呢,何况是自家亲戚。”白蔹性子温和,怕白芨几个闹起来,大家面上不好看,连忙劝解。
“呸!这种人算是什么亲戚?”果然,白芨俏脸一沉,冷笑:“送给外人,至少人家还知道感恩,说不定还给小姐立个长生牌位,每日香火不断地供着!还能替小姐挣个好名声!给了她,却是养足了精神往小姐身上捅刀子!不给,宁给狗吃也不给她!”
杜荇站在杨柳院外,脸上阵青阵红。
杜蘅不动声色,淡淡道:“丫头们给我宠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让大姐看笑话了。”
“这份情,我领了。”杜荇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低道:“不过,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
杜蘅微笑,并不吭声。
那神色分明象是在说,你在夏家是什么处境,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嘴硬!
杜荇越发难堪,狠狠地瞪着她,突兀地道:“夏雪嫌去了京郊的别院。”“她去哪,与我何干?”杜蘅笑了笑,淡声道:“陈国公府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杜荇冷笑:“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夏雪有今日,敢说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等杜蘅说话,又道:“萧绝与夏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不是因为你,岂会撺掇着卫守礼坏她名节?不过你放心,我比你更恨她!她摔得越惨,我只有越高兴。”
想起当日在夏府所受的屈辱,想着被打断的两颗门牙,心中那股恨意越发狂燃。
咬着牙,恨恨地道:“既然做了,索性再狠些!要我说,嫁给卫守礼还是便宜了她!就该让她嫁个破落户,看夏家还敢不敢猖狂?”
“你想多了,”杜蘅依旧淡淡地:“我与夏家并无过节,算起来还是我亏欠小侯爷更多一些,夏雪对我有成见也正常。而且,我对夏雪的婚事,并不关心,她嫁给谁与我无关。至于萧绝,先不说卫守礼求亲背后是不是他在搞鬼;就算是,我自问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左右他。”
“你当然没这个本事!”杜荇毫不客气地奚落:“但不能否认,萧绝这样做,有一大半是为讨你欢心。”
说着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同样是杜家的女儿,论容貌自己比她还强出一截,凭什么她就人人哄着捧着,自己却要被人踩到烂泥里去?
她有些后悔,早知石南会变成萧绝,当初直接向他示好,何至受这些闲气!也不会被假和三骗财骗色,***失心,落到如此田地!
处心积虑嫁入平昌侯府又怎样?任她百般讨好,终是脱不了一个“妾”字。
哪里比得上杜蘅,退了婚身价不跌反增,走了小侯爷,又来个小王爷!
如今更是凭着一颗“防疫丸”赚得盆满钵满。
最可气的是,她在南北二城高价售卖药丸,到了东西二城却施粥赠药,分文不取!
明明是慷他人之慨,博自身之名,不止没有人说她,反而人人赞誉,称她高风亮节,乐善好施,聪慧大度……总之,拣着各种好听的词汇往她头上堆!
众口烁金之下,俨然将她传成了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真真可笑!她又不是白送,一颗药还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居然敢卖二两纹银!
数日之间,她从不守妇道的贱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勋贵之族,公卿之家争相追捧的对象,成为京里炙手可热的名媛千金!
前些日子,还指责她贪图权贵,抛弃了小侯爷的一众贵妇千金;现在风向一变,人人调转枪头,斥责夏风见色忘义,未娶妻先娶妾,妄图享齐人之福。
更有人当面讥笑夏风,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烂铜当美玉!如今后悔晚矣!
就连许太太,话里话外竟也流露出几分懊恼之色,看她越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娘家无人替她撑腰,她又没本事越过杜蘅,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庆幸的是,给萧绝一搅和,夏风的婚事黄了,短时间里不会有女人压在她头上。
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只是暂时安全,还不到完全安心的时候。
她希望夏府的水搅得越浑越好,只有这样,许太太才无暇顾及夏风的婚事,才能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唯有抢在夏风成亲之前,生下长子,才算真正在夏府站稳了脚跟!
要做到这点,只有借助杜蘅之力——换言之,必需暂时放下过往的恩怨,联手对外。
这,是杜荭给她的忠告和建议。
经过反复的思考,她决定采纳——因为,她别无选择。
不等杜蘅答话,又有人来拜访。
杜荇口里含酸:“你忙,就不用送了,我自个回去就。”
杜蘅也不坚持,转过身回了屋,就把白芨叫了过来,附耳低语几句。
白芨不断点头,飞奔着出了门。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弯眉笑眼地回来,远远地冲杜蘅做了个手势。
杜蘅微微一笑,专心接待客人。
接连数日,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杜蘅忙得脚不点地,有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大家似乎都已忘了几个月之前,临安诸人众口一词,指责杜蘅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此时见了面个个亲热无比,对她赞不绝口。
因日日与人解说,索性编了本小册子出来,凡来访者人手一册,回去还可随时翻阅,倒比她说得口干舌燥有用得多。
初时只有紫苏几个丫头帮着抄录,后来杜芙知道后主动加入;再后来,不止杜松,杜修几个就连许氏也来帮忙。
也不知哪位勋贵夫人将册子拿到大相国寺,主动提出出资将其刊印成册,置于大雄宝殿之前供人免费取用。
消息传出,首次刊印的五千册,两天便被抢夺一空,又赶着加印了一万本,这才将杜府诸人从每日抄书的窘境中解脱出来。
等喘过气来一算,才发现已到了端午节。
万幸的是,白前一家都未感染疫病,经二十天的隔离后,放回府来当差。
往年这个时候,不止有庙会,还有龙舟赛,宫里也会举办端午宴,邀请命妇入宫。今年却是到处都冷冷清清,一派萧条景象。
除了临安,之前发生旱灾,蝗灾的省份都先后发生了轻重不等的时疫,各地告急的奏折,雪片似地飞往京城,送进了御书房。
临安城里因发现得早,措施又得当,疫情控制得还算不错。经过二十几天的防治,百姓不再谈疫色变。
如今,却虑外面的疫情传入临安,造成二次感染。
是以,朝堂之上一致同意,关闭了外城的八道门,许出不许进,除了每日所需的米粮果蔬,药材等物,一概不许入城!
这下子,可把之前避疫躲到城外的勋贵公卿之流们急得发疯。
每天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来找南宫宸,希望可以批得一纸手谕,进城避疫。
可惜,南宫宸铁面无私,竟是不论亲疏远近,全部一口回绝了不算,反过来还要奚落几句:“尔等既然弃皇上不顾逃出城去,便该与城外百姓共存亡!”
这样一来,不免得罪了许多权贵,他却依然故我。太康帝每天与内阁辅臣们在御书房集议,现在防疫的办法在不断的摸索和实践中积累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只需编撰成册,发行下去,令地方上照此推行便可。
例如,实行患者就此集中症治制度,谁发现谁治疗,在各交通要道上设卡防止病人四处流蹿,交叉感染。
皇上愁的是银子!
减赋免傜,虽是必然之策,却是远水不解近渴。
别的都可以等,然这救灾的药材和粮食,却是万万不可少的!
偏偏去年从夏天旱到秋天;临到快入冬了,又来了一场飞蝗;紧接着又是数月的冰雪酷寒;又有各地驻军讨要粮晌;赶着就是春荒,大水,还闹出七星镇全镇覆灭的惨案;如今又来一场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