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习医已久,有些事虽说不曾经历过,却要比一般的闺阁女子都要懂得多一些,比如现在欧阳克身上的某些变化……
腰前被欧阳克揽着,背脊和他的胸膛贴在一起,紧得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欧阳克每一下的心跳。伴着胸膛的一起一伏,他身上的热量隔着衣物透过来,如灼如烧。
欧阳克暗咬着牙,下颚抵在程灵素的肩窝,半阖了眼努力调匀呼吸。忽听程灵素极小声的说道:“要不,你去车里……”
她说话素来清清楚楚,偏生这几个字说得细若蚊吟,也亏得欧阳克垂着头,耳朵正凑在她唇边,如若不然,就算他内力精湛,耳力过人,怕也未必能听得清她说的是什么。
程灵素的心跳也很快,垂着头,连颈后的肤色也泛着微红。
欧阳克先是一愣,见了她这样子,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失笑出声,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亲,又重新环到她腰间:“就这么就好。”
青骢马不知不觉踱步到了矮树丛间,低着头在地上寻草吃,风动枝叶,江涛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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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大理的国境往西,大理处于边陲之地,战乱不及,时局未乱,民风淳朴,一派平和景象。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等路边现出青霜白雪之迹时,欧阳克已经能双手控缰,稳稳当当的独自坐于马上,而程灵素那两盆“七心海棠”也先后露出了鲜嫩的绿芽。
在道边的茶棚歇过一阵,欧阳克指着西北角云雾间的一点雪白山影,向程灵素道:“那便是白驼山,望山而行,我们明日午时左右便能到了。”
程灵素在他们踏入西域之境时,已经披上了大氅,而欧阳克仗着内功精纯,仍是一件单衣,雪色中衣襟飘扬,看来颇为潇洒。
程灵素正捧了酒坛一点点将酒洒在土中,又用布沾了酒浆,在花枝上细细的擦拭。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山重重间,一处高峰凌然而立,峰顶巍峨如冠,皑皑白雪和山峰的黑影交互,盛冠大气之余,更平添了几分秀丽宛然。
“那山上冷么?”程灵素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拢了拢衣襟,问欧阳克。
欧阳克笑答:“西域地广,苦寒之地虽有,可白驼山的山谷面阳背风,花草成荫,风和日暖,还有一眼温泉,纵中原江南之地怕也要逊色几分,保管你见了喜欢。”
程灵素浅浅一笑,俯下头,伸手轻轻拂过两盆七心海棠:“那就好,酷寒之下,人尚可用貂裘御寒,可这花就要冻坏了……”
两盆七心海棠,用未曾长过根须的那些花种种出来的长得尤其好,巴掌高的花枝抽出几片小小的绿叶,还有一朵嫩黄的花骨朵尖尖的从叶间探出头来,煞是可爱。而另一盆却还只是一点才露出泥土的泛黄芽尖。
只是欧阳克看在眼里,却半点觉不出可爱来。
自从那一日两人共骑之后,程灵素严禁他断骨处的伤势未愈便就骑马,一直将他和那两盆花一起留在狭窄的马车里相顾相赏。好容易他断骨渐愈,不想程灵素却又买了匹马给他,自己背着花盆,弃车不用,就此两人两骑……
看着这两盆日日受程灵素百般照拂的花朵,欧阳克顿时生出同车不同命的感慨来。
程灵素手上飞快地将两盆花扎好,往他手中一塞,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梢,侧了头轻轻一笑:“你来提好不好?”
眼若明星朗朗,颜似娇花烂熳,微微泛红的鼻尖轻轻皱起一点,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猗,然后随机一圈一圈地荡开去,化作眼角眉梢淡淡的笑。
“好。”欧阳克答应的飞快,一左一右,牢牢把那两盆花捧在怀里。
程灵素帮他牵过马来:“咱们可以走了么?”
临上马时,程灵素幽然轻语:“白驼山上就算寸草不生,百兽绝迹,也无妨……”话音未落,她策马率先而行。
欧阳克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流连花丛十数载,各式各样的情话也不知听了多少,温柔缱绻的,凶悍霸道的,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
蓝天白云,就连手里那两盆碍眼的花也忽然跟着一起可爱起来。
两人两骑你追我赶,最后这一程跑得极快,欧阳克所骑的马虽也是程灵素挑选的身高腿长的良驹,可到底无法和青骢马的脚程相比。青骢马自离开草原大漠之后难得有此良机放蹄奔驰,片刻便将欧阳克远远的甩在后面。
欧阳克眼见着程灵素的身影越来越远,一手提了那两盆花,一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形如轻烟般掠出。奔马虽急,而欧阳克轻功身法尽展,快逾奔马,身法轻灵,转折如意,转眼间便拉近了和青骢马的距离。
突然,欧阳克隐隐察觉到路边的草丛中簌簌作响,似有一线极熟悉的气息,心头猛然一凛,扬声喝道:“下马!”
青骢马忽的一声长嘶,前腿高高举起,程灵素的身影在马上晃了一晃,翻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数条两尺来长的青蛇从路边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欧阳克仰天一声长啸,身形如电,往程灵素那里疾掠而去。
等他到了程灵素身边,不及其他,先是将程灵素挡在身后。却发现数十条青蛇非但没有伤到程灵素,反而远远地避在一边,既不敢离开,也不敢上前,四下盘游,蛇信疾吐,蛇头却都贴在地上。
欧阳克立足方定,一声尖锐的哨响声似乎从草丛的那一头传了过来,好像和他先前的啸声相应和一般。哨声一响起,这些蛇有的掉头而行,有的却挤在原地,顿时缠在了一起,乱了起来。
“这是白驼山养的蛇?”程灵素从欧阳克背后走出来,除了方才一下子翻下马背时发鬓有些散乱外,脸上不见丝毫惊惶。
这些青蛇比铁掌峰上的所见到的要长了一倍不止,身子也都更为粗壮,青碧如竹的蛇头上正中一点腥红,仿佛一只红通通的眼睛,诡异的盯着上方。正是白驼山所特定蓄养放牧的蛇种。
欧阳克自小熟习这些蛇的习性,知道这蛇性子凶猛,又剧毒无比,常人若被咬上一口,就算及时服下解药,也要大病一场,元气大伤,是以当他察觉到唯恐自己迟来一步……哪知却是看到了这般光景。
他点点头,看向程灵素的目光惊诧无比:“这蛇是我叔父亲自挑了西域泥沼中剧毒的品种培育而成,平日里连猛兽见了都要退避三分,你用了什么法子……”
程灵素嫣然一笑,指了指他还提在手里的花盆:“就用这个啊。”
“这花?”欧阳克不解的将花盆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似有些不信这貌不惊人,连花骨朵都还没长全的小花竟能驱得他白驼山精心培育出来的蛇进退不能。
“你可有听过七心海棠之名?”
“什么?”欧阳克大□色,险些将手中的花盆摔了,“你说这是七心海棠?”
七心海棠是乃万毒之首,不但本身无色无味,还能去除其他毒物中或辛辣,或腥臭的异味,毒性强弱更是能随心所控,天下之毒,无一能与之相比!欧阳克出身用毒世家,又怎会不知者万毒之王之名?只是七心海棠极难培植,迄今为止,连欧阳锋都未曾见过一株活的,欧阳克一直也只是把它当做是前人在传纪传说中无形的夸大而已。
程灵素虽在铁掌峰上寻到七心海棠的花种,可这不知在土里埋了多少年的种子究竟能不能顺利成活,她自己也全无把握,是以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之前在渡江客店里用七心海棠的根须毒倒了店内众人,她也只是简简单单一句“放了别的药物”一言带过而已。是以时至今日,欧阳克也只是一味这两盆花顶多也只是像“醍醐香”那种由程灵素特殊培育出来的罕有花种,却又哪里想得到,自己手上竟然提了两盆万毒之王!
“这……这……”万毒之王的名声实在太响,加上程灵素身上还没带着花便能将一众青蛇摄退,欧阳克举着花盆,放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怎么?这会儿怕沾着毒了?”程灵素故意不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谁怕了?”欧阳克脖子一梗,又复将花盆捧稳,“这花是你给我的,别说沾着,就算吃下去,又能如何?”
见他像耍孩子脾气似的真要将花盆举到口边,程灵素连忙拦住:“你不要小命啦,又不是牛羊,还生吃花草。”
前世,她头一次要胡斐替她拿七心海棠时,胡斐担心沾着这万毒之王,心生顾忌,不敢接手,后来她向胡斐解释这花毒所在,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只要不去吃它,便死不了……当时胡斐便是用着生吃花草的牛羊之比喻笑着接话。如今情形倒转,程灵素这一句话接得自然而然,等她话说出口,方才微微一怔。
欧阳克目光一闪,笑嘻嘻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要说沾着毒,我叔父是天下闻名的西毒,那些和他过不去的老家伙们一口一个老毒物叫得顺口得很,而我叔父倒也乐得这个称号,如此算来,那我好歹也算是个小毒物,浑身上下早就沾满了毒,要怕也该换你怕才是。”
程灵素被他逗得展颜笑出来,斜睨了他一眼:“你说我会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