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究竟是谁?
七寨主疑窦暗生之时。楚淮展开余欢的手掌。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而后避过她的伤处将她轻轻抱起,转身往花花寨而去。
余欢缩在楚淮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一颗又一颗地泪珠从她眼中滚出来,没一会又被冷风吹干。
楚淮将她带回了花花寨,墨几已带人将昏迷的山贼分别收押,又让人去通知了守在原来山寨里的墨客们,转战花花寨。没有耗损一兵一卒而重得山寨,跟着姬敏反下山去的寨众们扬眉吐气,正将厨房里的大鱼大肉摆出来给墨家的穷鬼们开眼,一洗连日来肚子里的素气。
楚淮没有阻止山寨众的庆贺,也没有听姬敏的去住大寨主的屋子。他带着余欢随便找了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住下,让人将找得到的蜡烛全都拿来,摆在桌上几十支全部点燃。
余欢眼睛里映着烛光,可她目光松散,对自己面前的光亮视而不见。
山寨里原有一个通医理的。被泼醒后拎过来给余欢看伤,这大夫和墨离一样擅治外伤,给余欢处理了肩上的伤口,又利落地帮她接好胳膊,骨头相撞的声音听得旁人都很不舒服,余欢却是紧咬着下唇一声未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那大夫看起来是个活泛的性子,虽然被俘了但也没有多担心,见余欢这样还夸奖了她,巧九提及余欢的眼睛,大夫听说没有受伤而是突然失明后摇摇头,“医书上曾有记载,一些人受了过大的打击,便有意地排斥所有能看到的东西,这位姑娘的情形恐怕有点类似。”
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巧九愤愤地瞪着楚淮,姬敏挡在她面前,“楚大哥也不想这样,他为了救人还亲身涉险,不然越无桑怎能找到罗戚然的破绽!”
她说话时神色间总带出一股欣喜,巧九知道这是因为楚淮没有用她去换余欢才让她心中暗喜,巧九也由此更怨楚淮,虽然她与余欢接触时间尚短,可不说余欢替她解开了巧八的遗憾,只说制造花花弹那几天的不眠不休,也足矣让她看到余欢对楚淮的一片深情,可楚淮呢?
巧九与姬敏针锋相对,木三过来劝道:“先让钜子休息吧,明日我们带钜子去关北城再找大夫,说不定会有办法。”说罢他又对楚淮道:“保全了性命已是万幸,楚公子也别过于担心了。”
楚淮最终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解读为他是为了救下余欢才刺伤她,罗戚然不便带着伤员离开自然会另想他路,事实上余欢也的确因此获救,故而除了巧九不满楚淮护着姬敏让余欢伤心,其他人也没有责怪楚淮的意思,只是暗中也难免觉得他手上太狠,对着什么人都能毫不犹豫地下刀子。
不过有两个人并不为这样的假象所迷惑,一个是楚淮、一个是余欢。
送走了旁人,楚淮扶余欢躺下,而后端着烛台在她眼前一遍遍地掠,直到整支蜡烛烧尽,可余欢躺在那里,还是双目空洞地望着上方,很久才眨上一下。
自回来后余欢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声音都极少发出,楚淮握着她的手写字,她不知道是没理解写的什么还是不愿回答,就那么躺着。
楚淮站起来,把手里已经熄灭的蜡烛放回桌上,又点起一支,那烛火摇摇曳曳的,将烛火附近的事物都映得扭曲起来。朝余欢走了两步,他想再回去,可看着余欢满目迷茫地躺在那,又迈不动步子。他还记得那一天她语气中带着忐忑,可说出“十成把握”的时候眼睛里却闪动着自信的光彩,那时候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现在她的眼里可还有他?
楚淮突然觉得很疲倦,他跌坐在木凳上,看着自己手背上红红的全是刚才滴落的蜡油,他剥下两块,剥落时那微微粘起的皮肤就像穿了线一样,拽得他心里发紧。
他将脸埋进手中狠狠地吸了口气。
这不算什么,他想,至少她还活着,可若他不那么做,他现在还要和傻子共存,还要和傻子共享他的生活,更要时刻提防傻子的反噬!她一定也是希望他好好的,她那么喜欢他,岂愿见他受到这样的折磨?所以他是对的,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又不是真的不要她,他何错之有?至于她的眼睛,那只是一个谁也不愿见到的意外!
他说服了自己,他让自己相信她的眼睛一定会好,到时他成倍、加倍地弥补她!
楚淮又恢复了精神,他打来水给余欢擦洗洁面,又去姬敏处借了两件干净的衣裳回来给她换上,而后自己也擦洗干净,躺在她的身边。
余欢没有动作,换作以往,她一定早早挨过来抱住他,或者借着打哈欠伸懒腰的举动滚进他的怀里,羞涩又大胆地做一些亲昵的小动作,今天全没了。
她一直仰躺着,楚淮侧身把她抱在怀里,可怎么抱也不舒服,他强迫她转过来,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肩头,像以前一样用双腿把她的腿夹住,把她整个人扣在怀里,身上这才舒坦了些。
刚刚是暮色降临之时,隐隐地还能听到寨众们大声吆喝着拼酒划拳,楚淮看看怀里睁着眼睛的人,扳开她的手掌写:睡吧。
她现在只能在梦里见到色彩了。
余欢吐出口气,像放松了心事那样合上眼睛,楚淮将她抱紧,可不知怎么的,抱得越紧、心里越慌。
最终他忍不住,又摊开她的手,迟疑地在她手心里写:怪我吗?
余欢的手轻轻一抖,隔了许久,她在他胸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淮大喜,也顾不得丢脸,连忙在她手里写一些关于傻子的事情,写他的无可奈何,写他的唯一选择。等他全部写完,天色已全黑了,之前点燃的蜡烛全都燃尽了,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楚淮睁着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余欢的感觉,那不管把眼睛睁得再大,也见不到一点光亮的绝望,同时他也明白了,他是喜欢她的,不是因她的真心而容许她在身边、也不是因为傻子的影响,他就是喜欢她,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做着莫名其妙的傻事,有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笑了笑,又想,能确认自己的心意她也一定会很开心吧!他马上执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写:我喜欢你。
写完了又觉得不够,再重申一次:楚淮喜欢你。
余欢没有说话,她收紧了手掌,好像抓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许久许久,漫长和令楚淮难以忍受的平静过后,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划地写:谢谢。
第五十章 发烧
一番心意得了这两个字,楚淮心里有点堵,他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心里别扭,想再问问余欢,可怀里的人安安静静的再没什么反应,就连在她手里写字她都没了回应,没过一会,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他也不忍心再打扰她。
楚淮一直睡不着,他的脑子里拉紧着一根弦,牵着他不让他睡,他一直惦记着那两个字,想等余欢醒了第一时间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到了后半夜,余欢不安稳起来,身上烫得吓人,楚淮起来在她额上敷了冷手巾却一点作用都没有,楚淮连忙去找那山寨里的大夫,大夫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脾气正大,过来看了一眼语气极为不好地道:“她受了伤,半夜肯定要发烧的!现在急成这样不如当初不给她这刀!”
楚淮一下子懵了,他这辈子听过很多虚假的恭维,也听过无数的冷语嘲笑,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难受,这话让他意识到余欢的伤是他造成的,他只顾着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顾着担心余欢有没有原谅他,却忽略了一把刀子那样扎在身上会不会疼、会不会高烧到让人昏迷。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辩驳,直挺挺地站着,看着大夫为余欢肩头的伤口换药,看余欢无意识地纠紧眉头,唇间逸出痛苦的声音。
大夫忽地朝余欢的唇边凑了凑,“说什么?”
楚淮马上推开大夫挨过去,极力贴近了她的唇,听见她极轻地念着:“楚淮、楚淮……”
楚淮紧抓住她的手,“我在这!”
大夫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往屋外走,“撑过今晚就没事了。”
“就这样?”楚淮回身揪住她,“不给她吃药?要是一直烧着怎么办?”
“怎么办?”大夫一瞪眼,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前襟上甩下去,“山上都是粗人。没备那么好的药!挺不过去就死!”
楚淮极怒,“只是伤了肩头,怎么会死!”
大夫理都不愿理他了,“赵老五缺了条腿,你当怎么缺的?伤了腿,没治好,只能把腿锯了!她这怎么锯?锯去半拉身子?”
楚淮的手哆嗦了一下,而后抬手猛地将大夫推开一步,面色阴冷得像地狱恶鬼,“少说废话!去给她找药!”
那大夫见他这样倒也不敢再继续吓唬他。只能说:“不是不用药。能用的药昨天都用了。对她无效,再给也没用,天亮了烧再不退就得赶快到关北城去找大夫治,现在是冬天。伤口恶化得慢,治得及时的话不会有事的。”
楚淮的脸色并没有因这些话而缓和,他仍是说那句:“去找药。”然后回到余欢身边,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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