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笑道:“难怪王爷每每提及子夜都夸赞有加,子夜对王爷果然忠心耿耿。”
“承蒙王爷高看。孙大人乃是王爷的股肱之臣,子夜还盼大人日后多多提携。”此番言语颇有吹拍奉迎之意,王墨偏又身姿笔挺,仪态雍雅。令人错觉这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孙秀哈哈一笑道:“王爷对子夜厚爱有加,日后的青云之途无需孙某赘言。这不,念着子夜一路劳苦,特意嘱我送了个麻利能干的丫头来,让她侍候茶水饮食,间或也替子夜解解乏闷。”
疏桐听得一怔,不免将车帘又掀开一段,便见孙秀身旁果然立着一个绮罗女子,此刻正垂首朝着王墨盈盈一拜:“云罗见过公子!”
体态纤柔,声线娇媚。端端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想起那日在白果岭。王墨对司马颖说孙秀喜欢美色。还替他物色了个美人。没料到今日轮到孙秀替王墨送美人了。疏桐不免心下一哂:这便叫做“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见云罗盈盈下拜,王墨忙上前一步扶住,顺带又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如何?子夜可还满意?”
王墨看罢含笑朝孙秀拱手道:“如此佳丽。子夜焉能不满意?还请孙大人替我向王爷道声谢。”
“呵呵,怕子夜一路辛苦,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乘软罗车轿跟在后面,香车美人,这一路子夜尽可好好消受……”
孙秀毫不遮掩眉目间的猥琐笑容,疏桐只觉恶心不已。
孙秀与王墨又聊了一阵,眼见天光迷暗,终于道别离开。
送走孙秀的车轿,王墨抬首望向疏桐乘坐的马车。两人视线不经意隔空相触,尴尬间疏桐忙忙放下了车帘。
车内光线倏忽昏暗,如同黑夜降临。
疏桐静坐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再掀开车帘时。王墨和那叫云罗的女子皆已不在视线之中了。
疏桐将头探出车窗,便见王墨与云罗并肩往后面的车轿行去。最后一抹余晖温情脉脉的勾勒出两人并肩携行的剪影,王墨的身影清俊秀仪,云罗的体态纤柔袅娜,看着看着,疏桐便觉似有晚风吹起,周遭涌起了些寒意。
疏桐垂下车帘,于黑暗中躬身坐回锦榻。
片刻后,“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车队再次启程。
再次撩开车帘,看见四野昏蒙的景致在眼前晃过,疏桐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香车美人!
疏桐从未在马车上歇息过,纵然香薰温润锦榻松软,这一夜,她却辗转难眠。躺在榻上,只觉得马蹄声声,车轮辙撤,轮番在她脑海中奔跑碾轧,混乱不堪。
不知过了许久,疏桐方觉得四周安静了下来,正是睡意憨沉时,车窗外却响起了孙青的呼唤:“夫人,早餐好了,请夫人起身更衣,准备用餐。”
早餐?!
疏桐疲惫撑坐起来,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已是天色大亮。
疏桐梳理下车后,才发现车队停在驿路旁一处临溪的桦木林中。想必已是停了许久,临时搭建起的锅灶上,已是炊烟袅袅,锅沸鼎盈,一股米粥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旁的餐毯上早已排开几张木几,七儿正躬身布放碗盏。
从未有过野外炊饮的经历,此刻看见林间薄雾轻绕,四野新绿漠漠,煞是清新爽利,疏桐顿觉一身疲倦也被晨风吹拂走了。她提了裙裾便去餐毯前帮忙。
这边餐具布好,那边随行的厨倌便将米粥和馒头送了过来。疏桐跪坐在餐毯上分盛米粥,米粥盛完,菜蔬上桌,等了好一阵却还不见王墨的人影。
疏桐便问道:“孙药师,公子还没起来么?”
孙青看一眼疏桐,尴尬道:“我去叫了两次了,公子和云罗姑娘都未曾起来。”
不知为何,疏桐便觉太阳穴突的跳了一下。想是昨夜失眠所致,疏桐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云罗小心些,这路可比不得王府的水磨玉砖。”
远处传来一道温柔的话语,疏桐抬起头来,便见王墨搀扶着弱柳扶风般的云罗往这边走来。
孙青看见王墨,迎上前道:“公子可算起来了。夫人都等好一阵了。”
“是么?”王墨瞥一眼疏桐,又转首对云罗笑道:“云罗,快给夫人见礼。”
云罗果然便朝疏桐深深一拜:“见过姐姐,云罗初来乍到,唯恐侍奉不好公子,以后还请姐姐多加提点。”
这番光景,像极了王恺那些新入府的妾室在常氏面前的说辞。
“看公子今日神清气爽,便知妹妹侍奉得不错。”许是见得多了,疏桐也就浑然不觉间入了戏,她正眼也没瞧云罗一下,只对王墨淡淡道:“请公子入席用餐,这野外粥饭凉得快。”
“夫人说得极是。”王墨似心情不错,眉眼舒展,唇角勾笑,捋了袍裾便在疏桐身旁的餐毯上坐了下来。
第一二七章 螳螂捕蝉
并坐用餐,晨风掀动王墨的衣袂,疏桐便觉风里似携裹着一股不清不楚的脂粉气味,令她有些闷窒。
王墨却全然不察,用手上银箸替云罗仔细布了菜,又体贴道:“连累你这一路要跟着我风餐露宿,若是这饭菜不合口,你只管提出来。”
云罗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随即接过碗盏娇羞道:“劳烦公子布菜,折煞云罗了。”
疏桐见两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只觉自己坐在一旁有些碍眼。遂搁下碗盏起身道:“这晨风吹得有些头疼,我先回车里去了。你们慢用。”
王墨转首望着疏桐,皱眉道:“怎会突然头疼?”
“想是一夜赶路,没休息好的缘故。”
王墨道:“既是如此,我便让车队多歇息两个时辰再走,让夫人小睡一阵。”
疏桐淡淡道:“本就是为了赶时间才夜行,怎好为我一人拖累大家?”
王墨便道:“夫人这般顾识大体,为夫甚为感激。”
原本就猜到王墨所言虚伪,他果然顺着话就上来了。略作寻思,疏桐便觉此刻乏味可憎,转首便往车轿行去。
待坐进车内,忽又觉得自己此举可笑。放在那云罗眼里,不定会作何想。行至今日,总归是自己一步踏错,身陷泥泞,再难翻爬出去了。若当时不怀了利用王墨的心思,不被常氏识破,不喝下那一碗毒药,又怎会落得这般尴尬的境地?自己和常氏比,到底还是差了一段。
此去西北耽误三四年事小,若王墨终究找不到解药,自己岂不是要一辈子受制于他?一想到这里,疏桐便烦躁不已。
他深夜带自己到廷尉府大牢求医,让自己知晓存活至今是受他恩惠,原本还有过一丝感动。如今再看来,自己活着,也不过是他的棋局需要这么一颗棋子而已。
往日怀着利用他的心思。在他面前还有心思做戏奉承,如今处处被他利用,再要强颜欢笑拿腔拿调,却是由衷的厌恶不已。
疏桐理不清心底的杂乱心绪,索性拥被倒回榻上。却是反复辗转,也寻不到一个舒服的卧姿。
车门扣链“啪嗒”轻响一声,随即便有人踏上车来。
鼻底似又嗅到那股暧昧不清的脂粉味道,疏桐不由皱眉合眼,佯装已经睡熟。
王墨立在榻前看了半晌,随即在榻畔侧身坐下。伸手捉过疏桐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扣上了她腕部的寸口脉。
想起他便是用这手搀扶着那娇滴滴的美人。用这手为她殷勤布菜,疏桐竟克制不住内心的憎恶,猛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桐儿醒了?”
收手的动作,让佯睡露了馅儿。疏桐只得撑臂坐起:“刚刚睡得有些迷糊,公子进来也不作声响,吓了奴婢一跳。”
“不过是把把脉,也能吓着你?”
“奴婢素来胆小。”疏桐拘身缩向车厢后壁,与王墨尽力保持距离。
“早知桐儿这般胆小,昨夜安顿了云罗,我就应该过来陪着你。”
疏桐哂道:“那云罗姑娘走起路来都需公子搀扶,这般娇柔羸弱,自是更需要公子照拂。”
王墨笑道:“桐儿这是在吃醋么?”
疏桐先是一怔。随即便恼怒道:“‘妒忌’乃是妇人‘七出’之罪,公子这般说话,奴婢承受不起。”
“不是便好,我也省了辩解安慰之词了。”王墨收了笑容,侧身从榻旁的木箱抽屉里取出一枚扣成蔷薇花型的香饼。躬身丢进了木几下的香炉里,“这味香有安神催眠功效,桐儿白日好好睡上一觉。”
说罢,王墨便起身往车下走。
“公子!”
王墨闻言止步,重新坐回榻侧道:“桐儿想说什么?”
“公子那日在白果岭曾说:此行所为事务极为隐秘,从外面请来的翻译,如何靠得住?”
王墨愣了愣,旋即想起当日情形,便点头道:“正是。”
疏桐又道:“外面请的翻译都靠不住,这香车美人却靠得住了?”
这是第一次见疏桐用这般语气与自己说话,王墨唇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虽知桐儿是担心我若死了你就断了解药,不过总归也在替我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