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让疏桐换上男装带上包裹与七儿同行,往西北方向出城,在邙山脚下的馆驿与他汇合。
疏桐对七儿的身份一直存疑,如今知道她也要一道去往西北,心下便有些不自在。七儿却浑然不知,她替疏桐拎了包裹,又去后院牵了马匹,主动扮演起小厮跟班的角色。
换好衣装,疏桐到前院上房与权叔、钟叔两人道别。
钟叔只知西北之行的目的,是王墨要去查看济生馆新开的医馆,见疏桐一身男装打扮,他便连连摇头道:“公子将医馆开去那般偏远的地方不说,还连累夫人跟着去受罪,这真是何苦啊?”
“人家夫妻俩的事儿,你操什么空心?”权叔笑罢,又肃容对疏桐道,“若非老朽身体不比当年,还真想再去西域看看,亲自拜谢当年资助过老朽的朋友。我这里写了封致谢的信函,若夫人和公子顺道,能否请夫人代为转交?”
疏桐接过权叔用竹筒封好的信函,瞥了眼竹筒上的文字,皱眉道:“不是于阗文?”
权叔笑道:“这是写给龟兹护国寺高僧白延的信,是用吐火罗文写的。”
白延?父亲的那位西域友人?!
看着竹筒上那行自己并不认识的文字,回想起权叔讲过的关于父亲的往事,对这趟即将开启的西域之旅,疏桐心底涌起了了一丝莫名的期盼。
第一二五章 省着些看
傍晚时候,疏桐和七儿骑马赶到了邙山下的那处驿站。
出乎疏桐意外,等待她的竟是长长的一个车队。二十余辆一色的油壁马车整齐停靠在驿道上,为首的一辆车辕上插着绘有济生馆标记的旗幡,余下的马车壁上也都用白漆描着济生馆的徽记。
马车边人来人往,身着褐衣的劳工正将一只只大木箱往马车上搬抬。
夕阳映照下,疏桐只觉得这阵仗格外引人注目,不似王墨一贯的风格。
孙青早已等候在旁,一见疏桐便迎了上来:“夫人到了。”
疏桐不由一怔:往日他叫自己“姑娘”,今日居然也改称呼了。
孙青径直道:“我已定好客房,请夫人先去更衣进食。等公子赶到,我们就出发。”
“天色已迟,我们是要连夜赶路?”疏桐抬眼望了望薄暮晕染下的驿馆,不解问道。
孙青耐心解释道:“此行路途遥远,一路翻山越岭,抵达目的地少说也要一两月的时间。按计划本该年初就出行,如今已延迟到了四月中,公子怕一出关就遇上暑热难熬的流火季节,提说趁关内驿路通途赶些路程出来。”
疏桐点了点头,在七儿带引下进了驿站的客房。
房内早已备有衣物,疏桐打开包裹,竟是一套花色繁复艳丽的夏裙。摸着衣裙上银线密绣的团花,疏桐只是觉得好笑:坐在马车里赶路,这般豪奢的衣裙穿给谁看?
疏桐更衣后,七儿亦换了身翠色裙裳。待两人整理完毕,便有驿站的小厮送来饭菜。
用餐后出走驿站,疏桐发现马车已装载完毕,孙青正带着人拿着纸笔挨车清点登记。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身后“哒哒”传来,疏桐转回头去,便见是王墨自驿道一头策马疾驰而来。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和大黄的身影,绚烂之中似又透着一抹淡淡的苍凉。
王墨下了马,将马匹交给早已迎上前去的七儿。随即便朝疏桐走来。
“不错,不枉我花了许多银子。”王墨走近前来,上下打量疏桐一番后,点头赞道。
“这衣裳如此华贵,奴婢在马车上穿着,着实浪费了。”被王墨看得有些尴尬,疏桐便垂首道。
“怎么是浪费了?此行西北万余里路,大半都是戈壁沙漠,若没有点养眼的,岂不要闷死我?”
王墨语带调侃。疏桐便有些不自在:“再华美的衣饰。总归也有看腻的时候。”
“怎会看腻?我让孙青装了好几车。桐儿尽可以每日换着穿。”
疏桐愕然抬起头:“带那么多?”
见疏桐这般表情,王墨忍不住笑道:“金银钱币太重,路上带着麻烦,我便让孙青置办了些上品的绫罗绸缎带上。听权叔说那边的人都喜欢中原的丝绸。”
疏桐瞥了眼道旁的车队,诧异道:“这些马车里,装的不是药材?”
“药材也有一些,方便路途上使用。更多的是丝绸、茶叶和我们起居的用物。”
疏桐看见车队的第一感觉,以为这是运送药材的车队,却不知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商队。
“药材的价格莫非比不过丝绸和茶叶?”疏桐好奇问道。
王墨摇头道:“非也。丝绸、茶叶是奢侈品,我可以随意提价,而药材是必需品,看着人要死了。我哪里忍心以命相胁?”
总感觉这话说得不对,可疏桐的脑子却也一时转不过来,便又问道:“既是如此,公子又何必要用济生馆的徽记?”
“西北的分馆才开张,用这徽记一路西行。广而告之,不是很好么?”
疏桐听得心下一恶。此人看着雍容儒雅,像是诗书满腹的士子,实则是个精于算计满身铜臭的奸商!
两人聊了几句,孙青便走了过来:“公子,你和夫人的马车已驾好,可以出发了。”
王墨颔首点头,随即带着疏桐沿车队前行,走到位于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前,拉开车门对疏桐道:“夫人,请!”
上了马车,疏桐才觉惊讶。马车里的豪奢装饰,与外壁的粗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桌几、薰炉、锦榻、绣帷……若非面积紧凑狭小,已俨然是间华丽雅致的卧房了。
王墨立在门前问道:“桐儿可还喜欢?”
疏桐讶然:“这车厢,如何做得这般奢华?”
“路途遥远,自然要尽量做得舒适一点。”说着,王墨也步上车厢。
王墨进来之后,疏桐顿觉局促。
往日与他同乘,却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很快,疏桐便发现了原因。以往的车厢是两排对放的座椅,这个车厢改造后前面是桌几、箱笼,后半部便是垂有绣帷的锦榻,两人并坐在锦榻之上,不免令人错觉是在暧昧的闺房之中。
与他同床共枕也是有过的,可那都是在夜晚。灯烛一灭,纵然呼吸相闻,她却可以闭目自欺。而如今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他朝夕相处一两月,一想到此处,疏桐便越发感觉局促不安。
为分散内心的不安,疏桐便无话找话道:“这些车外面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公子是如何一眼分辨出这辆车来的?”
“桐儿过来瞧瞧便知。”王墨倾身将车厢前壁的车帘掀起,示意疏桐上前。
疏桐疑惑着凑近前去,发现车辕上驾着的两匹马,居然是“大黄”和“小黄”。
疏桐惊讶道:“它们俩的倔性子,竟能甘心套车?”
“只要捉住了软肋,再倔的性子也是可以调教的。”王墨瞥一眼疏桐道,“它们俩自小青梅竹马情深意切,只要不分开它们,什么苦都能吃……”
他这是在说马?疏桐转眸疑惑看向王墨。
车窗外夕光暗淡,咫尺间王墨的眼睛竟是格外深黑,宛如静夜深处的一潭渊水,寂黑的水面中央,却又似映着一轮明月,波光流转,月华澹澹。
疏桐正看得愣怔,马车却突然跑动起来,猝不及防中,她身子一晃,额头险些撞在车壁上。
王墨勾唇一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再好看的男子,也总归有看腻的一日。桐儿不如省着些看。”
原本就感觉局促不安,这一刻,疏桐的心跳骤然便乱了节奏。
第一二六章 香车美人
仓皇失措间,疏桐一把推开了王墨。
王墨不防跌坐于锦榻上,虽彼时面上仍带着笑意,眸光却渐转冷暗。
察觉身为侍妾,自己此举甚为忤逆,一时间疏桐却又做不出圆滑之道,只红着脸望着王墨,窘迫不已。
恰在此时,马车突又停了下来。
疏桐正觉诧异,车窗外便响起孙青的话语:“公子,孙秀孙大人特意前来送行。”
王墨一怔,随即撑臂自锦榻起身,开了车门步下马车。
“孙大人公务这般繁重,竟还亲自赶来送行,折煞子夜。”
“昨夜在赵王春宴上才听说子夜要启程西行,却不知竟走得这么急,也没来得及好好为你践行。”
疏桐正觉“孙秀”这名字有些耳熟,一听“赵王”二字,便想起是往日听月容和司马颖提及过。月容谓之“权臣”,司马颖道他“通达”,疏桐有些好奇,便抬指悄悄掀了车帘一角,往外窥去。
外面暮色渐浓,王墨正与一个身着云锦官袍的男子对话。夕光投照在那男子朱色衣袍上,锦缎的反光与殷红的余晖交融,便如一汪暗暗流动的血泊,令人看得有些刺目。
疏桐不免转眸看向王墨,他青灰的衣袍在夕光下却是黯哑敛光,与那巍然静立的驿馆一般端严肃穆。
王墨正与孙秀客套:“却是孙大人客气了。王爷所需之药,生于昆仑山巅,虽是不难寻找,却只有*月里可见,唯恐延误错过了节气,只得早些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