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了吧?”
窗外适时响起的一声劝慰,令疏桐的思绪从画中走出。这道声音有几分耳熟,疏桐不免移步到窗前。
推开紧合的木窗,疏桐从窗棂探出头去,视线扫过楼下,顿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
如同梦境一般不可思议,楼下那辆装潢精致的檀木马车旁,负手而立的,分明就是疏桐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上一面的石拓。
早春料峭的寒风中,石拓一身清俊的白衣,似比四周房顶上的积雪还皎洁夺目,令疏桐微微眯缝起了眼睛。
听见楼上窗户的“吱嘎”声,石拓迅疾抬起头来,在望见疏桐的一刹那,他的脸上也浮上了不可思议的惊讶。
“不会吧,公子心里念着白姑娘,居然还真就遇见了?!”
石拓身旁惊呼连连的绿裙女子,正是他的丫鬟玲珑。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角度,如此意外的重逢,令疏桐和石拓在视线交织的一刹那,都有些愣怔,随即便是遏制不住的心跳。
面对这个令整个洛阳城的女子梦寐思服的男子,面对这个从洪水中救下自己并为自己一掷千金的男子,疏桐竟无法说服自己这来得不合时宜的心跳。
在确认这不是自己神思恍惚下的错觉后,石拓压下心底的狂喜,大步朝谦词楼走来。
疏桐略略愣怔之后,当即向楼下跑去,赶在石拓敲响紧闭的大门前,打开了大堂临街的木窗。
“石公子!”
看着大门铺首上黄灿灿的铜锁,石拓再转首看向疏桐时,眉间便带着不解的疑惑:“白姑娘,你这是……?”
纵然知道她是王墨的妾室,他无意识叫出的依然是“白姑娘”。
疏桐朝身后望了望,没见钟叔从地窖出来,便急切道:“石公子可知金镛城?”
石拓走近窗前点头道:“自然知道。”
“公子明日可否携琴到金镛城走一趟?我有要事相告。”
石拓皱眉道:“金镛城是关押被贬皇室宗亲的地方,我只怕是难以进去……”
“不用去金镛城内。我住在金镛城靠近闾阖门附近的一间院子里,只要公子以琴声相约,我会设法出来与公子见面。”
明知她是有夫之妇,明知这行为有悖情理,可面对疏桐的邀约,石拓竟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
4卫协:西晋著名画家。师从曹不兴,其白描细如蛛网,精工细密。弟子顾恺之深受其影响,所作《洛神赋图》乃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第一零七章 春日琴韵
见石拓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疏桐松了口气。想起今日的重逢颇有些意外,疏桐便问道:“这谦词楼歇业,石公子不知道么?”
一旁的玲珑便笑道:“怎会不知道?我家公子每日都来这里,就指望……”
“让白姑娘取笑了,我不过是觉得这楼里的饭菜可口,盼着能早日开业。”石拓急切打断了玲珑的话。
“呵呵,这位公子长得这么俊,难怪如此有慧眼!”钟叔洪亮的声音自身后传出,令疏桐惊了一下。
石拓望着一手抱着一个陶土坛子的钟叔诧异道:“你,你是?”
“我就是这楼里的大厨。难得公子为了美食每日一顾,我会催朱老板他早些开业。”钟叔自我介绍完毕,又皱眉道:“对了,朱老板最近去南边儿办事了,可能要半月后才回洛阳。”
石拓脸露尴尬道:“也不急的。”
“哎,我如今住在金镛城外一位朋友家里,若非不太方便,我定然邀请公子你去品尝我的新菜。”钟叔一脸遗憾道。
疏桐还正想从钟叔这里做文章,钟叔却又道:“夫人,东西都拿好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吧?”
听着钟叔唤的这声“夫人”,石拓不由得怔了怔。
这边钟叔却将木窗关上,带着疏桐从侧门离开了。
那日分别之后,石拓便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鼓动,令他做出种种昏蒙失智之举。明知谦词楼闭门歇业,明知她作为一个有孕在身的妾室,不可能出现在谦词楼里,他却还是梦魇一般日日前往。
每每立在楼下,仰望二楼紧闭的木窗,他都会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她着一袭月白男装倚身窗前。定定的看着自己,那清澈明净的眼眸中,有些惊诧。又带着疑惑。在满楼姹紫嫣红贪慕流连的暧昧目光中,这双眼睛令他有些意外。
最终答应王墨的斗琴之约。莫非就是因为这一眼的机缘?石拓至今想不明白。
无论她配合着王墨如何欺骗自己,自聆听过芳兰渚那夜的琴音,经历过洪水中的生死患难,她便注定是自己抛撇不下的孽缘了。
直到木窗开启,她清逸秀致的容颜真实的出现在木窗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是那般剧烈。纵然她身为人妇,纵然她已为人母。自己对她的渴念依然这般汹涌……
这一刻,他唯一的怨念,只是恨命运没让自己早在王墨前遇到她。
第二日,石拓早早便带着“绝响”到了闾阖门。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宅院里。为让琴声传得更远,石拓环顾四周后,抱琴登上了闾阖门的城楼。
整座洛阳城,除了皇宫和金镛城,对石拓而言。没有银子打不开的门。
立在城楼之上,晨风吹拂衣袂,带着早春冷冷的湿意。
望着闾阖门附近密集如鳞的民宅,石拓有些愣怔,他竟从未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角度,俯视过这座城池。
晨曦初照,三五的烟柱,从民宅中袅袅升起,在半空凝聚成薄薄的烟云,如同细软至极的青灰纱幔,将这座一贯冰冷的城市笼罩在静谧安详之中。
人间烟火,正是这座城池中无处不在而又难以触摸的暖。
深吸一口气,石拓抱琴在城楼的高台上坐下,挥手间,如同晨风一般清冽的琴音便自“绝响”苍老的琴箱中铮铮流泻。
街市被琴音唤醒,从梦境中懵懂醒来的人,无不推窗开门,竖耳凝听,搜寻这天籁般的琴律自何而来。
自耳朵捕捉到第一个琴音,疏桐便有些心慌:他竟来的这么早?!
昨日与石拓在谦词楼的意外重逢,让她觉得这是老天在帮助自己。只要弄清楚“绝响”背后的铭文,不但能知道王墨夺琴的目的,还可能获知父亲冤案的真相。
记得权叔说“绝响”背后的铭文是阴刻的吐火罗文,疏桐专门从书房里选了拉力大的生宣纸和上品的墨条悄悄带回客房。虽今日今时,她还不会吐火罗文,但只要取得了拓本,她可以慢慢学习研读。
将纸墨藏进袖袋,拴好房门做出还在熟睡的伪装后,疏桐小心踩着木几从木窗翻入后院,急步朝她昨夜已经放好木梯的院墙走去。
那处院墙之外,恰好有一株老榆树,她只要顺着树干滑下去,便能穿过窄巷去找石拓。辨听琴声传来的位置,应该离得不远。运气好的话,王墨和权叔他们还没醒来她就应该回来了。
穿过后院,看木梯依然放在昨夜的位置,疏桐松了口气。她捋起衣袖和裙摆,小心翼翼攀着被夜露打得湿滑的竹梯往上爬。
“这么早,桐儿做什么呢?”
疏桐心下一惊,刚才明明留心观察过,王墨并没有起床的动静。如今却被他逮了现行,该如何辩解?!
眼睛扫过老榆树上刚刚长出的榆钱子,疏桐的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她压下心底的慌张,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回头道:“公子怎么也起这么早?”
“做了个噩梦,醒早了。”竹梯之下,王墨含笑抱臂而立。这般的语气和神情,分明倒像是做了个美梦。他仰首望着疏桐,又问道:“桐儿为何大清早就上梯爬墙?”
“哦,这几日奴婢一直在帮钟叔构想新菜品,昨儿在后院散步,发现这院墙外的榆钱子开得正好,便寻思摘些来入菜……”
“一定要大清早采摘才鲜嫩么?”王墨问道。
疏桐一怔,随即点头道:“嗯,听钟叔说,但凡上品的菜蔬,都是要带着露水的最好。”
“话虽如此,可这上墙爬树的事情,哪是女子该做的?”王墨皱着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竹梯:“这竹梯湿滑,倘若不小心踩滑了……”
王墨的话还没有说完,竹梯一动,措不及防间,疏桐脚下一滑,人便失衡栽倒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又被王墨稳稳接住。
“桐儿想想,此刻若不是我在梯下接着,该是什么后果?!”
疏桐惊恐睁开眼睛,望着咫尺间王墨那张春山澹冶的笑脸,心下便是怒恨交加:明明是他摇晃竹梯害自己跌下来的,却还作得出这般伪善的举止!
“桐儿不必这么感动。”王墨将疏桐放下地来,慢慢敛了笑容道:“是我考虑不周,权叔和钟叔年纪大了,院中差个能跑腿使唤的下人,明日我就个寻合适的人来。”
第一零九章 观者如堵
这一日,疏桐坐在书房的木几前,按照权叔的要求,誊抄了一整日的于阗文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