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未走进华毯铺地、紫丝重幛的福瑞苑,疏桐便被一脸焦急的杨管家叫住了:“疏桐姑娘,幸好遇到你了,可把我急死了。”
疏桐只得停步问道:“杨伯可是有急事?”
“新来的十七夫人小产后出血不止,她院里的丫鬟这个时候要我派人去请大夫,眼下这宴席上忙得跟陀螺似的,我怎么派得出人?疏桐姑娘能否帮忙走一趟?”
疏桐抬头瞥了眼院角的日晷,发现离开席还有半个时辰。想着进去早了客人没到齐,自己又无故不能久留,估算了去最近的医馆来回要花的时间后,便答应了杨管家的恳求。
“疏桐姑娘办事最可靠,这事吩咐给你,我就放心了。”杨管家连连致谢。
偏生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家医馆的大夫出了急诊尚未回馆,疏桐只得绕路去了远一些的济生馆。接待她的医师问清是散骑常侍王大人家请急诊,当即又去报告了馆主,最后竟是那位鬓发苍白的孙馆主亲自带了名青年药师驾了马车赶往王宅。
待疏桐将孙馆主和药师引进十七夫人的院子,又代替那名惊慌失措的丫鬟为孙馆主二人沏好茶水后,时间已过午时。她叮嘱了那名丫鬟几句,便匆忙往朱紫楼赶。
走到红紫包壁的院墙外,疏桐已听见院内丝竹缭乱,宾客喧哗,热闹非凡。她驻步稍事整理了衣裙后,便抱着王墨的外袍低头往内走,不料却与正从院中出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待疏桐站稳脚步,那人已经远远退开两步。看清那人脚上的银缕缀玉靴后,疏桐便明白自己撞上了非比寻常的贵客,当即垂首道歉:“奴婢冒失,恳请贵宾原谅。”
这声道歉,却似沉入海里一般,没有半丝回响。疏桐诧异抬起头来,便见到了一张美到极致却又冷到极致的脸孔。美,原本不应该用在男子身上,但这却是疏桐见他的第一感觉。
玉衫磊落,如沐冰雪。那张玉琢般的脸庞上神情淡漠,不屑一顾。甚至在那层淡漠之外,还带着一丝辨不清原由的厌恶。任凭疏桐如何打量他,他那高傲如同云端神祗的目光,始终不曾在疏桐脸上作片刻聚焦,仿佛疏桐不过是一阵透明的空气。
世间竟有如此高傲的男子!见他对自己的道歉毫无反应,疏桐就当他是聋哑的木头人,侧身后退一步,静静等候他先行。
见疏桐让开,那男子便拾步前行,面上神色始终冷如冰雕。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也用这种伎俩!”那男子行过后,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灰袍小厮侧首看了疏桐一眼,一脸鄙夷道。
疏桐听得倏然心惊。
“守则,在别家做客,休得失礼!”那男子终于开口,虽是指责,却清朗似玉,纯澈如泉。
“公子,不是我多嘴,王家这些小姐丫鬟好生无礼,看这好好一件银纱素月锦,就被茶水污了,若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多备了件衣裳,公子还不得穿一身湿衣与王爷见面?”
疏桐这才发现那名叫守则的小厮手里还抱着一件和男子身上衣裳同色的袍子。在震惊之余,疏桐一脸释然:难怪这般表情,原来他刚被人洒了一身茶水!
目送主仆二人远去,疏桐身后便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私语。
“你们不是说石家那位优渥公子来了么?人呢?”
“他代石大人送上贺礼后就请辞离开了。”
“怎么这就走了?”
“嘻嘻,他若再不走,只怕小姐们手里的茶盏都要撞翻在他身上了……”
“啊?哪位小姐撞了他?”
“七夫人和九夫人房中的两位小姐都先后‘失手’,石公子那一身昂贵的衣料真真是可惜了……”
原来他就是石家那位美誉帝都的优渥公子石拓!这般容止,倒也符合坊间“观者如堵墙”的那些传闻了。回想他方才的神情,疏桐心下便有些同情:男子长成这副倾城容貌,看来烦恼还真不少。
疏桐找了送衣的借口走进宾客熙攘的朱紫楼后,虽一眼就看见王墨所坐的位置,却并不上前,而是抱着王墨的外袍悄然立在重幔之后,认真打量厅中的宾客,辨读唇形,窥探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看石崇和王大人之间的隔阂并未尽释,今日竟只派了少公子前来送礼。”
“对了,石家那位少公子可有婚配?”
“李大人,你就别打他主意了,这京城之中,但凡有女未嫁的人家,谁不想与石家结亲?听说媒婆都快踏破金谷园的门槛了……”
“招婿也不能只看长相,那石家公子为人高傲冷漠,论风仪气度,还不及王大人家那位四公子……”
离疏桐最近的一桌上,几位宾客正就事论事的评比石拓与王墨谁才是最佳女婿候选人。
疏桐闻言,不禁转眸看向大厅西侧正与一位鬓发霜白的老者举杯对饮的王墨。若不近距离接触,这厮温雅含笑恭敬有礼的模样,还真比石拓那般冷傲的性情更具欺骗性。
疏桐收回目光,留意到大厅中间两位着紫裹朱的官员正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也派了内侍前来送礼,这是什么风向啊?”
“岂止皇后娘娘,就是贾谧贾大人也是派人来送了礼的,这些面子上的虚礼总是要的。”
“也不尽然是虚礼。纵然贾大人与成都王有过节,但他与王大人却一贯处得不错,此番王大人爱女出嫁,他自然要来送礼。”
“白日看不出门道来,待到夜里参加王府那边的喜宴,一眼就能看出王爷和皇后一党的关系了……”
疏桐发现这两人正从前来送礼的人分析朝中复杂的派系,不由得便看得更加专注了。
第二十四章 一枚棋子
更新时间2014-1-31 10:15:42 字数:2308
“是席间哪位公子让桐儿看得这般专注?”
疏桐正看得热切,耳畔突然响起王墨的声音。疏桐一侧首,便见王墨的目光正顺着她先前的角度,向大厅内张望。
惊吓之后,疏桐脸上当即敷上一层应付的笑容:“公子说笑了,奴婢正在宾客间找寻公子坐在哪里呢。”
“是么?我从那边走过来,你视若无睹,我到你身边连叫了你两声,你都听若未闻……”王墨略作停顿,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外面日头都出来了,桐儿还专程替我送外袍?”
辨读唇语,最最要紧的就是专注。一旦凝神专注,便往往难以顾及四周。此刻被王墨拆穿,疏桐心有不甘道:“其实,奴婢是听秀梅她们说石家那位优渥公子来了,奴婢想一睹石公子风采……”
王墨环顾大厅一圈,肃容道:“那还真是不巧,石公子已经离席了。”
看出王墨脸色转变,疏桐审时度势道:“既然公子不需要外袍,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王墨挑眉道:“你不想再看看么?我父亲左侧是任职光禄勋的三伯父,右侧是侍中裴危裴大人,再旁边是长广公主的驸马……”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告退。”情知王墨不可能真心实意想要介绍贵宾给她认识,疏桐忙忙垂首躬身告退。
“桐儿,我能注意到你,这堂中的任何人也都能注意到你。这般好奇,你不妨去侧院的喜禄堂看看,那里收到的奇珍异宝堆罗成山,写礼薄的账房手中名单也齐全得很。”
疏桐刚走了两步,听见王墨这番话,惊异之下不由得停住脚步。待她压制住内心的慌乱转回头时,王墨已沿着铺了大红喜毯的甬道走向主桌,步态翩然,举止雍雅。
他难道知道自己的秘密?!
一路上,疏桐都忐忑不安。早晨王墨说她眼中藏着杀意,她已是心惊不已,此刻他的这番话,更是把她想要窥探的隐秘一揭无疑。那日服下忘忧散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心中虽是疑惑不安,在路过存放婚庆贺礼的喜禄堂时,疏桐还是不由得慢下了脚步。按捺不住心下的念头,她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疏桐姑娘来这里做什么?”疏桐前脚刚刚踏进喜禄堂,坐在院门口红木桌前负责写礼薄的账房先生便开口问道。
“我给子夜公子送袍子,不知道公子在哪间院子,只得一间间找去……”话说到一半,疏桐的目光扫过院中堆积如山的各式箱笼锦盒,随即惊讶道:“呀,今日竟收了这么多礼盒?!”
“呵呵,岂止这么多?老爷早先已经派人搬了许多去宝鼎阁了。”账房先生笑了笑,又埋头拨拉着算盘核对起账目来。
疏桐走近两步,看着桌面厚厚的一摞账本,啧啧叹道:“账目都记了这么多本,先生手腕也该写痛了吧?”
“可不是么?回头还得誊抄备用本儿,这几日只怕都清闲不了。”
“先生何不问杨管家借个人来帮忙?”
“呵呵,这府中的账本,怎能随便请人帮忙?”说罢,账房先生停下拨算盘的手,抬头看着疏桐道:“子夜公子先前陪石家七公子来写过礼,此刻应该留在朱紫楼里陪客吧。”
明白了这是账房先生的逐客令,疏桐便忙忙致谢:“多谢先生告知。”
这一趟虽然不如早先设想那般顺利,疏桐也探知了不少信息。不管王墨那番话出自何意,但至少给她点明了一个方向:要收集王恺的罪证,从账本入手是个捷径。账房先生说这些账本都要誊抄备用本,只是不知道备用本是存放在王恺书房中,还是常氏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