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摆摆手,也不叫和龄猜了,凑到她耳朵边上道:“我喜欢权大人身边的笃清,就是那个笑起来特别俊的,有一回姑姑叫我去御膳房拿糕点,我瞧见笃清大人在里头,御膳房的总管见了锦衣卫都跟猫见了耗子似的,好玩儿极了。”
和龄没了睡意,走过自己那边去换衣裳。
想着安侬的话,她“咦”了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还想着——?”还想着兜搭皇子?
安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了低头,摆弄了下腰间的香囊,“我是什么身份,笃清大人连我是谁怕都不晓得,不过是我自己不切实际的想头罢了。再者说,”她不自觉拔高了音量,“也不是非要嫁给自己心里的人的,在家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眼下咱们这光景,难保不被主子一高兴赐给哪个公公做对食去了… …”
安侬的话让和龄平生头一回在男女情爱一事上生出些感概来,也是啊,人家戏文里才会把佳人才子配到一块儿去,现实中没见哪个姑娘自己挑夫婿的。
也不知今后会嫁给谁?
和龄绾好了头发呆坐在梳妆镜前,院子里树上的蝉儿委实叫人恼恨,空气里才有了点热气它们就叫唤起来。
不晓得怎么回事,打外头哪儿猝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是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满满的惊恐,那份惊惶的凉意甚至渗进了屋里两人骨头里。
和龄霍的偏头往窗子外张望,安侬稍镇定些,廊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许是有人往叫声传来的地方去了。
到底在宫里边好些年了,安侬又是负责半兼管带和龄之职,她想了想道:“这么的,你先留在屋里,我过去瞧瞧什么情况,倘或没事是最好,要有事你一新进来的就更不适合去了,没的受到惊吓!”
和龄屁股才要从凳子上抬起来就坐回去了,她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吓唬,好歹也是黑店里做过工的,耳濡目染心理还是很强悍的。
想是那么想,她却不能拒绝安侬的好意,缩了缩脖子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害怕。”
安侬点点头出去了,脚步发飘,她其实也害怕。和龄倒是没瞧出来,还在心里想她为人挺仗义,是个能深交的。
门关上了,和龄转过头,她把桃木梳子放进梳妆盒里,耳边恍惚还回荡着那一声尖利的叫声,接着,不期然抬起脸,瞧了一眼昏黄的棱花铜镜——
“唔!”
即将破喉而出的叫声被捂住了,和龄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他的身影照在镜子里,熟悉的面容浅浅晕染开,乍眼一瞧竟像个鬼影。
“… …怪我来晚了么?”
泊熹俯身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蛋皮儿一样光滑腻白,掩住她嘴唇的手不期然松了松。
和龄偏过头,唇角微抿着,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薄茧,微微的刺痛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一霎儿变得冷淡,皱着鼻子不肯吭声。
他吊了吊唇角,压低音色道:“不是和龄自己说的,兄妹间没有隔夜仇。我不过晚了几日来寻你,你便恼了我么?”
他妥协似的,“我赔不是还不成。”
越是这种时候泊熹越是沉得住气,他一副并不知晓顾盼朝来找过和龄的事,同她亲近暧昧如往昔。
这是他潜意识里选择的同和龄的相处方式,他私心里一直是愿意同她亲近的,然而这会儿尚不自知。
和龄在心里重重地冷哼一声,她垂下眼睑看见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磨磨牙齿,真想一口咬下去,要咬到看见他痛得剥了脸上这层面具才能解气… …!
她哼哼两声,提醒他捂住她嘴巴她开不了口。
泊熹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动作很慢,微凉的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点才挪移开,紧跟着,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她身畔。
和龄是不晓得泊熹已经知道她知道他不是哥哥了,她看见他坐得离自己这么近就来气,若是放在往日只怕还会羞怯,这会儿那些对他的小儿女心思却都一股脑儿抛到了爪哇国去。
她“霍”的立起身,像个跳蚤似的蹦达起来,拿手一指雕花精美的隔扇门,往日在他跟前表露出的天真烂漫消失了个彻彻底底,语气里满是严肃。
“权大人走错地儿了吧?贱地粗陋,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慢、走、不、送。”
和龄一点儿也不好奇泊熹是怎么进来的,横竖她对锦衣卫精通爬窗翻墙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心说他必定是从哪儿翻进来的,他身手那么高妙,到哪儿都跟逛自己家花园子似的,简直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看他想不想去罢了。
泊熹额角上“突突”了两下,他还没见过和龄这幅模样,定了定,他坐得更安稳了,攒着眉头道:“我这几日…腿脚不好,容我休息片刻不迟。”
“什么不好——?”
她快忍不住了,声线颤抖着道:“我倒不晓得如今腿脚不好的人还能翻墙越户的,可真了不得。”
这下和龄瞧出来了,看来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了。这么一来她更闹不明白了,权泊熹都知道了干嘛还来自讨没趣,这么骗她耍她很有意思么?
她是真的有脾气的,想着外头人都瞧热闹去了,廊子上并无人,当下里便作势要去开门,气呼呼道:“你不走是不是,好,那我走,我走还不成么——”
“和龄确定自己走的出去?”
泊熹慢条斯理的,他理了理袖襕,心里直搓火,不舒服极了。停顿了一会儿,悠然启唇道:“你尽管往外头走,你一出门我就嚷嚷开。大不了… …叫人瞧见咱们罢了。”
他说完,无辜而又淡然地看着她,墨黑的瞳孔像一口深潭,唇角却微微地勾了起来。
☆、朝华堆
和龄没有错过泊熹唇角那抹笑意,虽然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仿佛他并不曾在说完那样一句叫她几乎要跳脚的话后还笑了笑。
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呼吸一下子粗一下子细,想不通泊熹怎的变成这样了?
他的倨傲冷漠呢,分明是一个连多说一句话也懒怠的人,她始终不会忘记头一回见到他时他给她的印象。
泊熹这样的人,她以为终其一生都会是冷淡淡的,无论对什么人。如今他却不知哪里学来的泼皮无赖招数,竟然威胁她!
和龄狠狠地动了动脑筋,她不怕他,昂了昂下巴道:“大人不晓得吧?这会儿别人都瞧热闹去了,奴婢也正要去呢,外头哪儿有人来看咱们。”
“这样么?”
泊熹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靠她近了些。
他蹙着眉头,眉宇间一派思索的神色,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噢,那我也不必嚷嚷开了。”顿了顿,道:“和龄过来我这里如何?几日不见… …怪想的,你过来,我好好瞧瞧你。”
这里头是有真话的。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参天的树木,面庞清俊,洋溢着勃勃生机。
麒麟袍是他独个儿才有的,和龄没见别人穿过,但是这身衣裳似乎也只有穿在他身上才能有这种味道。
阳光越来越盛烈,日头升到了半边天,一束束光线打在他面孔上,在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上染上恍惚的一层金色,还有他的瞳孔,映衬着眼睫垂下的暗影,让人有种自己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和龄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瞧见面皮子好看的男人她就走不动道儿,被泊熹这张脸迷惑也不是一遭两遭儿了。
她定定立在门前瞅着他,他察觉了,唇角流出她熟悉的细细的笑纹。
泊熹伸出手,他的手很好看,长长而又匀称的骨节动了动,作出一个朝她弯手的动作,重复着上一句话,“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和龄深呼吸一口,好容易才把粘在他脸上的目光调开,她真是中了他的邪了!
有什么的?
她在心里叨咕,不就是长得比寻常人好看些么,好看就能骗人了?真了不得他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儿可是皇宫大内,她听安侬话里意思皇子们都生得俊的很。
回头等她也兜搭上一个,到时候保不齐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看他怎么样。
“我是你的谁?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么,哪儿就这么听话了,”和龄还是拿手指头硬生生地往门那边方向戳,“大人还是请走的好,别叫和我一屋住的人进来瞧见了您,到时候孤男寡女的,您叫我一张嘴两张皮怎么摘得清呢。”
她长本事了,竟这样同他说话么?
丝毫余地也不留。
泊熹眼睫微低,受到了伤害似的,慢慢把手垂了下去。和龄吮着嘴唇偷眼觑他,瞥见他那副样子她在心里纳罕,纳罕过了仍是坚持板着一张面孔。
她心想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他欺骗了她,还占了她不少便宜,再理睬她她是傻的么!再说了,泊熹才不会伤心难过,难说不是装出来的,反正是骗子,骗人是他的强项。
泊熹不知道和龄子在心里这么不遗余力地编排自己,他想着她说的和他在一块儿被人瞧见了会说不清这事,很不以为然道:“清者自清。至于摘不清么,往往说明那两人原本就是不清的,何须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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