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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十三酥)


  她记得自己昨儿个晚上在泊熹跟前保证了不见顾大人的,可是她的包袱还在人家府上呢,再说了,毕竟借住了一个月,她好歹得去打个招呼,顺带便的,拿点糕点什么的带过去好好谢谢人家,也算不失了礼数。
  赵妈妈一听见这话脸上表情就变得很微妙了,“您说您上哪儿去?”
  “顾府。”和龄口齿清晰,她不怕赵妈妈告状,但告诫一下总是必要的,“你可别告诉哥哥我今儿去了哪里,我也不过是去拿回我的包袱罢了,很快就要回来的。”
  说着就踅身进里间,赵妈妈赶忙儿跟进去,因怕她再用什么作弄自己,故此站得远远的,嘴里道:“姑娘还是打消这心思吧,不是奴婢劝您,实在是今晨大人出门前特为吩咐了,没有他的准许您不能够出去… …再者说,您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外头扫听扫听,哪里有姑娘您这样身份的在外头出没的,没的碰上歹人叫别人掳走了,届时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了!”
  彼时和龄正坐在雕菱花铜镜前把自己额间垂着的华胜往下摘,闻言手一顿,似乎不相信,讷讷着问:“什么意思…他不准我出门么?”
  赵妈妈明白和龄说的“他”是谁,点头道:“大人脾气大,奴婢在这府里好些年了,姑娘是没见识过大人发作起来,那是不认人的,我要是您,我就安安分分待着,好吃好喝供着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偏偏要往外头跑。”
  最后几句话不大中听,和龄蹙了蹙眉,赵妈妈也觉得自己说过了,陪着笑又聊了一会儿,直说得和龄打消了去顾府的心思。
  和龄无可奈何,不去就不去了,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泊熹着恼的模样,她嘬嘬唇,对着铜镜里映出的人面一叹。
  ***
  落了晚,天色暗下来少许,临近夏季,白天变得长了,往常这时候泊熹回来天边早堆砌起了大朵大朵橘色的云霞,这会儿乍一瞧却只觉天光敞亮,依稀是个宁静的午后。
  笃清跟在泊熹身侧,边走边道:“先前坤宁宫里不少宫女患了时疾,那时便赶出宫去一大拨儿,这些日子皇后娘娘正在挑人填补坤宁宫各处的空缺,依着大人的意思——我们是这几日便将和龄姑娘送进去,还是再往后推迟推迟?”
  书房前的丫鬟打了帘子,泊熹进屋后绕过多宝格,径自坐在了圈椅上。他难得的露出迟疑的神色,笃清微觉纳罕,“大人?”
  “暂且压一压,”泊熹突而开口,他闭着眼睛仰面朝上,面上没什么表情,缓缓道:“和龄才来府里,贸然叫她进宫里去,她… …不见得愿意听我的。”
  果真么?
  笃清腹诽,他就觉着他们大人把和龄笼络得服服帖帖的,如今这么乖的女孩儿是不多见了。
  若细究他们之间的缘分,恐怕还得涉及上面几代人的恩恩怨怨,着实的一笔糊涂账,认真算起来不晓得该是谁亏欠了谁的。
  他们大人也真是,自己分明就是有犹豫的,却不肯换个法子,偏生要把主意动到和龄身上。
  自打查出来和龄便是十来年前在宫中离奇失踪的淳则帝姬,他们大人便古怪起来,似乎兴致高昂胜券在握,又似乎有什么原因牵绊了他手脚,叫他不自觉就露出同过去不一样的情态来。
  笃清暗自摇头,没待多会儿便告退出去。
  没多时,泊熹使人把赵妈妈唤了来。
  他随口问了几句和龄的情况,赵妈妈就把她今儿吃了什么午觉睡了多久事无巨细全汇报了,末了寻思一番,终是把和龄预备往顾府去的事儿说出来了,“奴婢说是大人您的意思,直劝了姑娘大半日才叫她打消了往外头去的心思。”这话有邀功的意味,说完她略抬首小心地觑他们大人。
  泊熹沉吟着,原本淡漠的脸上滑过一线阴影,“她说她要去顾府,可说要去做什么?”
  赵妈妈善于察言观色,瞧着情形不对腿肚子颤了颤,也不敢想要赏的事儿了,老老实实道:“姑娘早起用完早膳,说是要去顾府拿回自己的包袱,想来只是拿包袱吧… …”
  他莫名的烦躁,挥手叫她出去。
  渐渐的,书房里光线暗下去一些儿,泊熹踱步至槛窗前向外眺望,始终有一张宜喜宜嗔的妙目在他眼前浮现。
  他换了身家常穿的长袍,一路步履生风,直到了和龄住的容华馆前才放缓了步调。穿过小池塘寻到书屋前,他记得和龄是不认字儿的,却不晓得她一整个下午泡在里头做什么。
  小书屋南面墙边摆了张红木雕梨花纹的书案,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张宣纸满满铺在桌面上,桌前坐了个人儿,一手捉着自己右手边垂下的袖子,一手规矩地执着一杆毛笔,凝神正要在纸上书下早已在心里演化了无数遭儿的笔画。
  只是觉得窗前倏然一暗,仿佛天狗食日一般遮挡住了光线,和龄抬首,意外见到泊熹立在窗前。
  可能是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她只顾呆致致把他望着。
  他腿长,毫不费力地探进半边身子进来,拿起那张宣纸慢声慢气地道:“我瞧瞧,我们和龄写的是什么。”
  和龄住在顾府时向汪念绣学了几个字儿,到如今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除下自己的名字并几个词儿还记得,因此写了几页纸的“和龄”和“哥哥”。
  泊熹边看边吊起一边眉梢,勉强辨认出她写的是什么,唇边携了一抹笑。
  “你别笑,快还我,”和龄讪讪然拿回宣纸,不大好意思地道:“我觉得我可能是很有天赋的,只是练得少,等我成了书法大家那时候哥哥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这样么,”他“唔”了声,乜眼看她,“和龄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是,先把百家姓认全了吧。”
  “… …”
  他怎么这样坏,竟然笑话她认的字儿少,有这么做哥哥的么?况且那些鬼画符一般形态不一组合起来的字她这辈子恐怕都记不住吧!
  和龄偏了偏脑袋,正尴尬,眼睛忽然张得圆溜溜的。
  她以为泊熹这样的人,不论出入哪里应该都只走正门的… …没成想,视线里他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轻巧自然地从外头跃了进来。仿佛他经常这么做。
  原来锦衣卫时常需要翻墙头之类…?
  进来后,泊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光影里他一边唇角向上翘了翘,竟笑出了雅痞的味道。
  和龄看了他好几眼,忽然由衷道了句,“哥哥身手真好,往后你若是被革职没收入了,咱们兄妹俩定也能吃穿不愁。”
  翻富户家的墙头和窗户能赚好些银钱吧?
  他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只说断然没有那样的时候。和龄点点头算是认同,把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他却凑了过来挨近她,笑着问道:“我的名字可会写么?”
  “不会,”和龄感到不自在,他转脸看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了,和龄抿抿唇左手抓了抓自己衣摆,吞吞吐吐地道:“但是会写‘哥哥’… …”
  只会写哥哥却不会写他么?
  他的笑容有一息的僵硬,须臾眼眸子又弯成了月牙儿,“光会写‘哥哥’怎么成,我教和龄写‘泊熹’二字,如何?”
  她微侧着身子远开他,闻到泊熹身上干净的气息,他的目光有叫人载沉载浮的力量,不能多瞧,瞧多了便要泥足深陷。
  和龄想了想,不答他,反而抿着唇道:“泊熹,你发现么,你现下对我笑得越来越多了。”
  “我有?”男人金振玉聩的嗓音轻轻上扬。
  “你看你看,你现下可不就是在笑么——!”她拿手飞快地碰了碰他上扬的唇线,像是要抓住这瞬间的证据。
  泊熹眸中神色微敛,唇际里却溢出低低的笑声,冷不丁的,他震了震袖襕,伸手过去裹住了她执笔的手。
  和龄禁不住一抖,却听他笑道:“妹妹紧张什么?蘸墨罢了。”
  她额前缀着的珐琅莲藕纹华胜额饰歪了歪,胸腔子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还没言声,他更贴合地倾身靠了过来,宽大而略带薄茧的掌心微微摩擦到她,渐而包裹住她整只手,声线醇和,“别出声,我教你写我的名字。”
  他轻握着她的手,在歪歪扭扭的“和龄”二字旁添上了自己的,墨香弥散开来,龙飞凤舞的“泊熹”二字跃然纸上。
  “和龄记住么,单练这四字便足了。”外头的天光是真的暗下来了,她小巧而精致的脸庞就在眼前,隔着半根手指的距离,他一低头轻易便能够触上那两片丰润的唇瓣。
  “笔画太多了,我一时难以记住的… …”她嗫嚅着,声音益发轻,泊熹却越靠越近。似乎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心跳如鼓,突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就好像不知道刚才差点发生什么,和龄若无其事地走到边上大开的棱窗前向外探望,回身笑道:“哥哥你瞧,天都黑了。哥哥还不曾用饭吧?我们一道儿用饭去好不好?赵妈妈今儿都同我说了,府里的大厨原先是在宫里头御膳房当过差的,我尝了味道果然不错,特别是那道炒竹笋,居然会让我觉得我过去吃过,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这刻意的提醒浇灭了他心底向上攀升的柔软情愫。泊熹凝了凝宣纸上二人的名字,墨黑的眸中徐徐升出一抹轻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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