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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十三酥)


  和龄不想惹泊熹不痛快,她想了想,犹豫着伸出手,细细的指尖便从袖缘里露出来半截,小心翼翼拽了拽他的衣摆,“泊熹,你生我的气了么?”
  他转脸瞧她,说没有。和龄不信,大着胆子腻过去抱住他一边手臂,瓮声瓮气道:“你别置气,我不疑你…有什么可怀疑呢?我知晓自己的身份,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需得泊熹你来骗我瞒我。”
  她絮叨着,陶陶然笑起来,“说起来这还是咱们兄妹间的缘分,那时候打头一回在沙漠里见着你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然后我凑巧救了你,现下想想简直要后怕的,若是那时候我眼睛不好使没瞧见你,你可不就没了么!也不能像今儿这般两个人坐在一处说话,你说是不是,如今可好了,我们兄妹俩再也不会分开了,泊熹和我一样欢喜么?”
  她毫无戒备地倚靠着他,嘴里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不似他,口不应心,心里黑乎乎全是算计。
  泊熹没有说话,他一双眼睛黑魆魆的,幽微的烛火将他的眼睫拉得老长,凿出一片阴影盖在下眼睑上。
  良久,泊熹拨开和龄的手,他心里起了乱,面色淡淡地送她到门首。
  门外寂寂然,暗夜生香,廊上挂着的画眉也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微风偶然托起零星的清脆风铃声,伴着微不可闻的花叶簌簌响动。
  门外赵妈妈一早便领着几个脸模样干净齐整的丫头候着了,一水儿的水蓝对襟袄裙,头上梳着双丫髻,见大人同和龄出来了,赵妈妈赶忙提着简笔菊花纹灯笼迎将上来,“姑娘可是出来了!大人一早便命奴婢将房间收拾妥当,您去瞧瞧,倘或里头摆放有不合意的,只管说与奴婢便是,必定叫您满意的。”
  这赵妈妈只知道大人吩咐打今儿起和姑娘就是府里头的小姐,别的一概不敢多问,她过去瞧不上和龄,如今依旧不是很瞧得上。只是变脸变得快,一张老脸笑得菊花儿也是。
  和龄早已经习惯赵妈妈了,她不搭她话茬,反踅过身看着泊熹,拧了眉头道:“我瞧见她这灯笼倒想起来,我的兔儿花灯不知遗落在哪块地方了… …”
  她摊摊手,空空如也,虽说那兔儿花灯又蠢又呆,但是毕竟是泊熹送给她的,就这么弄没了怪可惜的。
  泊熹收回神思,她仰着脑袋揪着眉头瞧他的模样十足可爱,他想抚抚她的脸,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遭儿,迅速被按回意识深处。
  “什么?”他问道。
  这下换和龄不高兴了,她撇撇嘴有点急躁,好像还想跺脚,“花灯啊,你送给我的小兔儿花灯啊——”沙漠里从来就没有这些,她骨子里约莫是爱的,看见他不重视的样子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泊熹沉吟着“哦”了声,回房里又拿出来一只,竟然是同一种款式。
  她接过手里细瞧,眉梢眼角立时便噙满笑意,这只兔儿花灯又是一副呆萌的表情,身子胖嘟嘟的,她来来回回地摆弄,众人见他们大人饶有兴味看着她,便也不敢催促。
  “这只兔儿同那只显然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和龄突然把花灯举到泊熹眼前,稀奇地道:“嗳…竟是你做的么?虽然丑了点,但是想不到手还是很巧的嘛。”
  他唇角的笑挂不住,丑不丑的倒是另说,泊熹朝院中掩在一片夜色里的八重樱看了看,幽幽道:“是小时候,娘亲教的。”
  和龄满以为泊熹的母亲也是她的母亲,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怅然道:“那我就不说这兔儿灯丑了,只可惜我一点儿小时候的事也记不起来。”她叨叨说着,倏尔眨了眨眼睛,一双桃花眼儿娇娇俏俏地瞅着他,“泊熹泊熹,你底细瞧我,我和娘亲长得像么?”
  他面对这问话却蹙起了眉毛,视线落在她的脸容上,又恍似在看着某一处虚无。
  “噫…我不像么?”和龄眼巴巴等着泊熹开口,她微微歪着头,一张蛮漂亮的脸活活皱成了个包子。
  她生动鲜活的模样轻易取悦了他。
  泊熹情不自禁点了点和龄的鼻子,纠正她道:“没大没小的,要叫我哥哥。”
  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也许今后可以,然而面对如今的泊熹,她叫不出口。一时想到什么,胸腔里竟然不是味儿起来,忍不住道:“你不叫我唤你的名字,那什么人可以,只有泊熹日后的夫人才可以么?”
  廊上八角宫灯摇曳,灯笼架底部垂下的长长流苏舞得纷乱。
  泊熹闻言微讶,他垂眸拢了拢袖襕,须臾却抬手抚上她被夜风吹得凉凉的面颊,指尖微微摩挲着,低哑的声线徐徐响起,“和龄,你希望我娶亲么?”
  


☆、阅倾城
  和龄面色迷茫地看着泊熹,他做什么要问她希不希望他娶亲,他这话说出来是存心要叫人胡想么,她已经是“六根不清净”了,他难道还要这样来撩拨她?
  按说不至于的,泊熹必定只是站在一个兄长的位置上,想向他唯一的亲人询问一下他成亲方面的事宜吧… …
  和龄简单的思维分析瞬间攻破了泊熹充满暧昧口吻的问句,她拂开他的手,自己在额顶上挠了挠。
  适才对泊熹未来夫人那一股无名的妒意一息一息淡化开去,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些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看了面前风神俊逸的男人一眼,和龄轻轻吁出一口气,她觉得泊熹说的很是,他既为兄长,她便应该唤他哥哥的。因此坦诚地道:“哥哥是男人…自古男人便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咱们家如今只剩下你和我,和龄和哥哥又有不同,横竖我日后是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一盆水,如此继承香火的重任就担负在哥哥一个人身上了。”
  她“嘚吧嘚吧”说着,无意识地夸起他来,眼中焕发出别样动人的光彩,“哥哥年轻有为,我在酒肆里头做事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晓得么?别人都怕你呢!就好比我们关外的寻常百姓怕拿刀的武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哥哥的锦衣卫同东厂那些个,简直是京里的土霸王地头蛇呀!大家伙儿见了都要屁滚尿流——!”
  和龄没念过什么书,唯一知悉的一些成语在她眼里都是可以随意使用的,贬义褒义她压根儿拎不清也不甚在意,自以为把泊熹狠狠夸了一番,捋顺了他的毛,没成想她话音还没落下他就黑了脸。
  “土霸王…地头蛇么?”
  泊熹将这两个词儿放在舌尖掂了掂,“外人都是这么瞧锦衣卫的?是我孤陋寡闻,竟不晓得。”
  她没听出他话里真实的意思,豪气地一摆手道:“这不打紧,来日方长么,往后许多事儿哥哥想知道我都说与你听,我知道的可多了,人称鱼跃门包打听,你不信大可使人问去。”
  他才不会真叫人去扫听她给自己冠以的貌似十分了不得的外号。
  泊熹微偏了头,注意到和龄适才几句话里肯叫他“哥哥”了。他分明就不是,这会子听她清脆的嗓音这样唤自己,竟然倍感受用。他拿过赵妈妈手里的灯笼,晕黄的光晕照亮脚下一片地面,看这架势是决定亲自送她回房了。
  一群仆役低眉垂首远远隔了二十来步跟在“兄妹二人”后头,四围静谧安宁,近处泊熹提着灯笼,宽广的袖袍像极了荡漾在波心里的水纹,一圈一圈轻柔地浮动。他如在云端。
  和龄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泊熹,目下尤甚。他突然就决定送她了她还是有点儿受宠若惊的,联想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心想莫非是拍对了马屁?
  和龄眼睛一亮,原来泊熹好这口——
  那她今后可以多夸夸他,也好叫他别老是一张棺材脸,瞧着一点儿都不喜庆,不是熟识的人定要叫他给吓着的。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
  她这儿正天南海北脑袋里瞎寻思着呢,泊熹的声音却传进耳里。
  “险些儿忘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在泼墨一般浓稠的黑夜里显得幽幽的,脚下青砖漫地,云头履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安谧的声响,恰伴着他的嗓音,“和龄适才的意思,是希望我尽快成亲对么?”
  他时而称呼她为“妹妹”,时而直接唤她名字,也不知用不同称呼的时候心态是否相同,抑或有什么讲究吗?
  和龄没有细思下去,转过一个弯儿,两人拾级上了内院的抄手游廊,她默然点了点头,点完头意识到他是瞧不见的,便道:“尽不尽快不是我能干预的,不过,最好还是早些儿成亲的好。”
  他应了一声,提着灯笼的手略微矮下去一些儿,“我原本的意思,倘若妹妹不希望我娶亲… …”他转头看她,“我便不娶亲。”
  和龄脚下简直要走不稳,她这下是真的闹不明白泊熹的意思了,有哥哥这么跟自己妹妹说话的么?什么叫她不希望他娶亲他便不娶,她是母夜叉妹妹么,连兄长的亲事也要插手干预,从没有这样道理的。
  隐约听出了泊熹语意里模糊的暧昧味道,和龄蹙了蹙眉,心里乱糟糟,嘴巴开合了数回最终并没有开口。
  饶是如此,泊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察觉到她的滞涩,他面上不见笑模样,漠漠然瞧着前方。一晃儿间就把和龄送进了容华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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