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淡淡的狐疑,和龄的视线集中在了他稍微扣起的衣带上。本就松松垮垮的,趁他出神想着事情,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月白色中衣剥了下来———
脸上微含着的笑意瞬间隐入皮肤肌理。
仍旧是那时候那样奶白色的肌肤,白得让人心疼,正是因皮肤的白皙,才更衬得那一道道横桓在他身体上的伤口鲜明惹眼。
她不忍心看,条件反射地扭过了头,两眼空荡荡地看着残损的墙壁,心墙仿佛也裂开了一道口子。
和龄认出的只有鞭刑,耳边隐约具象化响起了长条的皮鞭舞动起来的“哗哗”声,她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可遏止地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当时的场景,身体抖得筛糠也似。
“不是叫你不要看么?”泊熹歪着头看她,漆黑的瞳孔里含着深刻的复杂情绪,“… …你偏生要看。”
既然已经被她看见身上的伤痕,他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瑟瑟颤动的肩膀恍若莲池内的荷叶边,抖得他心生涟漪。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她饮泣的声音,低低弱弱的。
泊熹眼角轻哂,主动探手拨了拨和龄的肩膀道:“你哭什么,我都不哭,受伤的是我却不是你。”他曼声说着,忽然回想起了在诏狱里的些许片段,复一笑,声气里竟有几分明显的调侃意味,“我身上鞭伤多半拜你那好哥哥所赐,怎么,和龄要帮我报仇么。”
和龄只觉呼吸困难,哥哥和太子一同负责审理泊熹的案子她是知道的,只是现下听泊熹这么一说,她才从未如此深刻地站到了他的位置上来审视自己。
究竟要有多么深厚的爱意作为驱使,才能致使他依然喜欢她?
只怕,他对她的好感早在诏狱里就被消磨干净了… …
突然连哭的心思都灭了,和龄用力地绞着手指头,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愕着一张白生生的脸转回来看他,喃喃问道:“我这么死皮赖脸硬要跟着你,是不是叫你很为难。”
泊熹转动拇指上的羊脂玉戒指,一下又一下,面上却是淡漠的,“或许吧。”
他这话落在她耳里就好像他说的是“你赶紧走吧”,带给她的刺激完全一式一样,和龄不知道别的姑娘这时候会怎么做,自己又应该怎么做,她两片玫瑰瓣儿似的嘴唇颤颤地阧起来,女孩儿么,再坚强再学着别人厚脸皮也做不到伤心的时候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和龄抬手捂住了脸,泪珠子像是东海龙王在降雨,汪汪直流,“… …你不喜欢我了…你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你讨厌我———”
她是真的伤心得不能自已,可这全然不是泊熹想要的效果。他没想惹她掉眼泪,只是想揶揄她,叫她尴尬一番也就是了。
不想只是这么一句话能引起她这样大的反应。
泊熹蹙了蹙眉,他也不是很懂得怎样哄姑娘家,他大她八岁,在他眼里她现下这般儿竟然跟个小孩子似的,哭得没有章法毫无道理。
泊熹忖了忖,伸手过去拨她捂在脸上的手指头,透明的泪珠子源源不断从她葱白似的指尖溢出来,顺着她手背滚进了半滑至手肘处的袖子里。
那两截嫩藕看得他眯了眯眼睛,遂转移开视线,一根一根将她顽强的手指头从脸上拨开来,若无其事道:“有工夫哭鼻子,却没有工夫为我上药么。”
“唔… …?”
和龄小脸上泪痕斑驳,眼睫湿答答地黏在一处,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眼呆致致地瞅着他,眼眸子里湿漉漉的,小鹿一般如洗过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倏然惊喜道:“我…我可以吗?”
泊熹在这点上终于是妥协了,他略略颔首,把上身的整个儿中衣全部脱了下来,随手抛在了床里。
“来吧。”他扬起了弧度悠扬的下巴,示意她,“这儿痛,我自己瞧不清楚,先抹这儿。”
和龄是个简单的姑娘,刚儿泊熹那样回答,她就会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可现在他这么坦诚相见,她突然又觉得春暖花开,觉得自己是被信任的,顿时打了鸡血一样重重点头,抬袖粗鲁地抹了把脸,眼泪倒是擦得七七八八,就是弄得脸颊上红得很不均匀。
她跑到水桶边用巾栉沾了水,适才水桶里的水还是刚刚好,这么会儿耽误下来却有些凉了,不过也不是特别凉。
和龄搅了搅水再试水温,勉强还能凑活,就挤干巾栉重新坐了回去。他脖子仰得有点儿酸,喉结滚了滚,催促道:“好了么?不成的话我还是自己来。”
“哦,好了好了!”
和龄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脖子上凸出的喉结,又摸了摸自己,倒是没说废话。
她把半干不湿的巾栉先在他伤口上温了温,撅着唇对着那里凑近了轻轻地呼呼,察觉到他身体微有紧绷,她忙做出声明,“我会很轻很轻的,肯定不会弄痛你,泊熹尽可放一百颗心在肚子里。”
挨得近了才能看清楚那些伤口周遭儿的淤痕,和龄嘴上说得俏皮,其实心里十分在意。
哥哥也是心狠,他就不怕她难做人么,抑或他以为她今生再也不能见到他了,以为她很快就会把泊熹忘记———
并不是这样的。
和龄低头从小盒子里挖出一块药沫儿,瞳孔深处藏着些许悲恸,极其轻柔的、温和的、慢慢地把药沫儿抹上他脖颈上的伤处。
伤口蔓延下去,她的指腹也一直向下,扭扭曲曲顿在了他心口。
“怎么了?”
泊熹见和龄不动,便低下头望着她。
她的脸孔在昏暗的灯影里越发显得小巧玲珑,此际眼睑低垂,眼睫仍是湿润的,尾端挂着细小的水珠。
和龄喉咙里哽咽难言,入目所及都是他身上清晰的伤痕,还有未擦去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她摇摇头,迅速地又往小盒子里挖了药沫儿往他身上涂抹,眼底泪意朦胧,吸了吸鼻子道:“往后天气真是要越来越冷了,我都,都没带什么保暖的衣裳呢,可真愁人… …!”
说的好像自己真是在为过冬的衣物发愁一般。
和龄的手指在泊熹各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移转,动作却时快时慢,显然情绪不佳。
泊熹忽的向后靠了靠,她的手指便落了空,抬眸不解地望住他。手指缩了缩,掉下簌簌的白沫子落在他盘起的小腿肚上。
泊熹轻轻掸去,眼波微漾,沉沉与她对视道:“其实…我没那么痛。”
你不必过于自责。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互相关爱
泊熹也怕和龄太难过,还是心疼的~
☆、第107章 慕君兮
和龄眼睛忽闪忽闪,把泪意都逼退回去。
泊熹说自己不痛,可是他身上的伤她看着都替他痛,怎么会不痛呢?她脑袋里翻过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好像突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欢喜道:“你…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泊熹和她亮幽幽的桃花眼儿狭路相逢,两人对视了一会子,他抿抿唇角,却别开眼道:“想太多。”
和龄“哦”了声,丧气地耷下了眉头。
前面的药七七八八也算是涂好了,和龄就跪坐着直起身,迟疑地把双手放在了他肩膀上,推了推,“嗯,前边抹好了,我们换背上吧?”
泊熹依从地转过身,他背着她了,和龄脸上的神情就变了变,说不上放轻松,也说不上苦大仇深,总之她心坎深处其实真挺难过的,这种感觉打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无从疏解。
就在方才她甚至确定,哪怕泊熹亲口说出他原谅她了,他不怪她了,她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和龄在泊熹柔滑的肩头摩挲了下,目光逐渐聚拢在他后背的伤口上,后背显得好一些,伤痕并不及前头多,可她看了依旧心口发堵。
一声不响地涂完了,泊熹自行穿衣,和龄则闷着脑袋收拾物件儿,中途她出去倒过一次水,回来的时候泊熹已经卷着被子躺在了床上。
她放下木桶,踮着脚在原地嘬着唇偷觑他,心话儿说自己这时候应该睡在哪里好?
男女授受不清,她自己现下么倒也不是那么在意了,她横是豁出去了,反正这辈子就认定他了,睡一张床什么的都成,就是怕泊熹有意见。
他还没原谅她呢,要是她以只有一床被子的理由贸贸然钻进被窝里去,指不定他是要恼的,那就得不偿失了,刚儿才让他起的好感又要消磨干净了。
想来想去,和龄觉得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好了。
和龄虽说如今贵为帝姬,但是她真正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却极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徳叔去世后她一直是一个人,在关外吃的苦外人不知道,她也从不向旁人说起,是以并不是表面给人感觉上的娇柔瘦弱。
打定主意,和龄就轻手轻脚地站到了床尾,她相中了床里边儿的一条毯子,心想在地上裹上一夜也能睡到天亮。
说做就做,和龄伸出手够到了毯子的边角,用力向外拉扯,她的动作忽然顿了下,发现毯子被泊熹压住了,只觉这一幕分外熟悉,愣了愣才回想起来———同泊熹初识那会儿有一夜晚上也是这般,他压住了毛毯子,看人的眼神亦是冷飕飕的,仿佛她欠了他的钱不肯还… …
回忆总是无孔不入,和龄翘了翘嘴角,用力一拽就把毯子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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