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名。”昭娖道,“以后你就都用这个名吧,还有,日后那些游侠来,你可向他们讨教些武艺。一个丈夫文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武都不行,当真没办法想了。”
昭娖这话一出,不出意料的看见那个少年呆愣了好久。而他一直把额头贴在地面上,吴丫想冲着他打眼神提醒都做不到。
“诺!”良久之后,少年才发出带着一丝压抑哭音的答诺声。
夏日的夜晚来的特别晚,空气里炎热的热潮在夕阳落下之后渐渐的一点点沉淀下来。晚间难得的带了一丝凉意。昭娖等到外面都差不多看不见了才出门去张良那里。
有些东西她必须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教,继父叫她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结果她把书倒是记住了,可又有什么用?还有一条路就是参照历史。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后事很大一部分都是历史的一种轮回。可是要怎么去避免或者是去做,不得不说这个事情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做到的。至少……很多人都做不来。
有些事情看着容易,可是真的置身其中,才知道难做。
夏日多蚊虫,再加上恶月已至,时俗有在房屋内烤艾草辟邪驱魅的习惯。一阵艾草味道从张良房间传出。昭娖轻轻在房门上敲了两下后,自己扣住拉门上的角叶拉开门走了进去。室内一盏油灯安置在平日张良阅书所用的那张文案上。室内的视线并不充足,张良跪坐在案后,手下是一卷竹简。听见拉门拉开合上的声响,他的视线从案上的竹简上移开,转到已经走到面前的昭娖身上。因为夏日炎热,昭娖身上的衣物比较单薄。室内光线暗淡也看得并不清楚。
“晚上看书,对眼睛无利。”昭娖跪坐到张良对面,伸手把他放置在案上的竹简一收,不许他再看。她把那书简抱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秦法。
张良坐在那里,因为灯光昏暗,让他的脸也看得不甚清楚。
“阿娖有事?”张良问道。
“嗯。”昭娖将手中的竹简放置在案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令自己看起来正经严肃一些。“今日回想往日所看的书,想不通一些事。”
“何事?”张良身子靠向身侧的隐几,问。即使灯光暗淡,还是能望见他形状优美的唇边勾起的那抹笑。
昭娖的呼吸轻轻的乱了,她赶紧别过眼去显得有几分狼狈。
“周室德衰,列国相争。谋士一己之言远胜百万雄师。那些谋士凭何说退大军甚至转败为胜?”
张良靠在凭几上显得有几分随意,眉梢有些意外的挑起,有些奇怪她会问这个问题“为何?阿娖当真不知道?”
“谋士策士,不过一字:谋。三寸之舌胜于百万雄兵。”张良深衣被灯光蒙上了一层黄光。
“秦兴师而求九鼎,周君深为担忧,颜率东说于齐,以九鼎归于秦不如齐谋取之劝得齐出兵,待得秦军退去。颜率又对齐王道从何道运九鼎于齐,齐王道借道于楚,颜率道不可,楚国君臣谋鼎已久,若从楚借道必不还。齐王问还有从何道路可运鼎至齐,颜率道需九九八十一万人拉动九鼎,其中所需士卒者不计其数。齐王听后运九鼎之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了。”
“九鼎,诸侯之所欲。”昭娖道,“秦想要,齐也想要,同样楚也是。若是实力相当恐怕都不想让别人占了便宜。颜率好算计,一开始齐王就落进他设好的圈套里了。以九鼎诱其出兵,又以道路之难让齐王心生畏意。”
“列国争霸,小国难以支撑。若不以九鼎做礼,齐不会出兵相助。以利相诱,再平常不过。”张良笑道。
“国之往来,力之所争,皆不过利一字。”
道义之说从来不过是点缀而已,真到乱世争霸之时,利益才是每个诸侯所追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出手帮助弱者。只有存在利益才会出手。
“只要是人心,就会有所求。有所求就可寻弱处。”张良的手指从宽大的袖中伸出比在自己眼前。“有弱处,即可为己所用。”
只是看能不能被察觉和巧妙利用了。
“那么如何寻得人弱处?”昭娖再问。
“看其所行,听其所言,望其身边之人。”
昭娖听着非常诡异的想起了楚人惋惜的,她觉得只是脑子成豆腐渣的:楚怀王。楚怀王当时真的算是被张仪给耍的彻头彻底。可是细细想起来,楚怀王何尝不是被张仪给摸了个底儿清。就连是上官大夫甚至是楚王宠爱的宠姬郑袖都被张仪一一利用到了。
“阿娖怎么突然问起这等事。”张良见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出言道。
“知晓些人情世故,总归没错。”昭娖一下子从自己的想法中醒过来。
“哦?”张良轻笑问。对她所言的人情世故并不相信。
“子房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秦祚不长吗?”昭娖看向张良。室外突然吹进一阵风,灯盏中的一豆灯光随风摇曳,张良映在墙壁上的背影猛然摇动他脸上的神情也讳莫如深起来。
“记得。”他声音听上去如风般轻飘,但又十足沉重,重叫人喘息不得。
“若是我说……离天下大乱不久了呢?”昭娖私下里曾经算了一下离秦统一的年份,发现时间真的不多了。
室内陷入沉静。只能听见轻浅的呼吸声。
灯盏里的灯苗里噗嗤炸开火星。
张良的手指在衣袖中缓缓的弯起,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磕在手下的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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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应邀别人之约,和昭娖一起赶往那人家里。马车与平常士人所乘的毫无相左之处,四面除了围栏之外,便只有上面的一顶华盖。
街道两旁的行人见不到多少青壮,大多是妇孺。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者。
突然专供马车通行的中央大道上出行许多黑衣黑甲的秦兵。曾经的越夫现在的申深赶紧将马车驱使到路旁。
许多衣衫褴褛面容肮脏难以辨认的人被赶出来。双手环抱着一棵大树干绑了起来。这些人中大部分乱发遮面,破衣下露出的肌肤都是脏黑的。
昭娖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问“这又是怎啦。”
“不知道?这是郡守征发去咸阳给皇帝修宫殿的役夫!”
“又……唔唔”这话还没开头就立即被人捂了嘴。想必是怕他祸从口出。
昭娖微微偏过脸,看着那些被征发的男人踉跄着被驱赶而过。在后面的人中突然瞧见还有少年。不由得呆了一下。她很快的反应过来,秦法以身高论成人。成人之后自然是有被征发服徭役的义务。
昭娖双手抓在车上的扶栏上,看着那些人从自己眼前走过。
等到徭役全部出了城门,那些守卫在行道两旁的秦军撤走。黔首们才重新走动往来。
“啪”申深轻打了一下马,马车继续向车道行去。
阍者刚进去通报,里面就立刻有家人出来迎接。家人把张良昭娖一行人迎到室前服侍他们脱了鞋履后,全部就退到一边。
门前有侍女将拉门拉开。
“张子张子!”里面走出一个士人急急拉住张良的手,等到回眼才看见昭娖正站在那里。“邵先生。”士人和张良交往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也认得她。
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他赶紧放开张良的手向昭娖道歉“方才是在下无礼。”
“无事,无事。先生何必如此多礼。”
昭娖拱手笑道。
室内,有侍女捧了消夏解渴的饮品。昭娖拿过漆杯抿了一口,那边士人正对着他们大到苦水。
“郡守明明说好的是二百人,谁知到后面却又说又下诏增人。这、这……不是叫某难做嘛!”
室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他人,所以这士人才放心大胆的说出他这些日子的难做。
“食君之禄,这也是没有办法。”张良面前的饮品丝毫未动,他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笑容。
“增了这许多人,若不能按时交徭役,这秦法……哎”士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那些黔首只差没……”
上头要人,底下的这些官吏自然是要竭力完成,一层压一层。最倒霉的也莫过于这些位置算不上好的,吃力不讨好还要遭人记恨。
“都是青壮,少了他们来年的赋税恐怕又要交不上。”
青壮走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赋税肯定是要受影响。家里没有青壮,老人和女人们是凑不齐赋税。要是官吏再逼,他们要么逃匿,要么就直接把自己挂房梁上自我了短了。
难道还能向死人要赋税不成?
54手谈
这几年来秦朝连连征发庶民,基本没几天是消停过的。北方修筑长城以防匈奴,咸阳始皇帝觉得咸阳人口众多先王留下的宫殿窄小新建宫殿,还有骊山上的皇陵。前几年还下诏征发逃亡犯人,典押给富人的奴隶,还有入赘的男子和商贩去夺取陆梁。还别提那个春秋时代留下的平民去都城守三天城墙的规矩。
从家乡千里迢迢出发就为在咸阳守三天,其中一切用度都是庶民们自己自备。
那些长官们是不觉得事情的难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恶人他们做,同样遭人怨恨的也是他们。
士人显然是非常信的过张良,把心中的那些郁结之事全部倒出来。说完后脸色都比方才好上去多。张良被当做倾听者,听了那么多糟心事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就连持杯的姿态里都自然露出一种风流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