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一眼,张良已经明了项伯的意思。
“你们都退下”话语里没有半点颐指气使,甚至他话语平和嗓音温润,但是却让人不敢违抗。
营帐中的竖仆都躬身退出后,项伯才伸手一把按在张良的手上,神情急切,“你可知刘季那竖子闯下怎样的祸事么?阿籍明日将要一举攻打刘季,你快快与我归去,毋从死也!”说罢就要督促张良赶紧收拾东西,和他一起走。
张良面上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敛起,他一手按在项伯拉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狭长昳丽的凤眼里光辉一下子沉下来。
“此事不可,良听从韩王之命以送沛公,如今沛公有难,私自逃走于他无义。不可不告之。”说罢,张良拱手就告辞出去见刘邦。
待到张良再回来,竟然带着项伯去见刘邦去了。
项伯必须要赶在天亮之前赶回去,被刘邦一番纠缠,亲口答应为他周旋一二。张良亲自送项伯出营。
待走到辕门时,项伯突然想起什么,“我来找你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子瑜,她要我向子房你问好。”
张良嘴角温和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拱手“多谢了。”
项伯回营后,立即向项籍劝说。项籍在战场上勇猛难当,但是在一些事情上还犹豫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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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天旦日时分,刘邦带着张良樊哙还有夏侯婴等几个老兄弟坐马车迅速朝诸侯联军驻扎的鸿门弛去。
诸侯联军里的士卒们此时也是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昨天上将军明明下令今日旦日埋釜做饭出兵攻打沛公军。但是旦日时分饭吃是吃了。却等来暂时不发兵的命令。
陈平听见下达的军令,想起昨日晚上昭娖说的话顿时一乐。
一个时辰过后,军营辕门那里竟然传来沛公刘邦前来告罪的消息。再不多时,昭娖陈平等人被传唤入帐。
帐中坐着的都是项羽和诸位忠臣还有那些诸侯们。昭娖眼下还没正位,只能站在众人后面。
“禀告上将军,沛公和韩申徒求见。”一名执戟郎中进来报道。他身材高大,面容清秀清瘦昭娖瞅着有几分脸熟。
主位上的项籍面上颇为不悦。左手下的季父项伯笑吟吟对项籍道,“上将军,此次沛公前来求见,上将军何不一见?”
“嗯。”项籍发出一声,然后道“让他们进来。”
“唯。”郎中退了出去。
不一会,刘邦和张良入帐。张良入帐的同时,昭娖的眼睛就看向了那个男人。同样看向张良的还有陈平。陈平在这个忠臣诸侯云集的营帐中没有座位,他的眼睛盯在那个一同和刘邦进来的男人身上,细细的打量并且掂量着。
相别一年,张良的容貌与记忆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昭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心中的浪潮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没有半点情绪表现出来。
刘邦和张良行礼过后,项羽并没有给他们赐坐,甚至看向刘邦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一股杀气。
鸿门宴上暗流涌动,不管是项羽本人还是那些重臣和诸侯对刘邦封锁函谷关一事相当愤慨。甚至恨不得杀掉刘邦而后快。
昭娖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张良的身上拉回来到眼下这场千古留名的鸿门宴上。她知道刘邦面对的情况非常艰巨,只要一个话头不好就会惹来杀生之祸。昭娖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对答了,不过她很像亲耳听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和众人意料之中,刘三开口就说函谷关之事不同。
刘邦立刻就涕泪居下,“上将军,季思上将军欲死……”
顿时众人就被他这一声哭给搞得呆滞坐在那里。
刘邦不顾众人的呆滞,依旧眼角带泪,声音哽咽“季见上将军忍不住落泪啊,当年秦□无道,刘季有幸投于武信君门下,更是有幸和上将军一同征战。二世七月,城阳、濮阳、定陶、雍丘。这一路的征战,还在雍丘处斩下了三川郡郡守李由的人头,上将军可否还记得?”
刘邦抬起泪眼去望项籍,项籍想起当年两人峥嵘岁月,有些动容。
“上将军和刘季一同攻打陈留之时,武信君却被秦军所害!”说到这里刘邦几乎泣不成声,“我等被迫退向彭城,上将军……项贤弟……这一切……可还记得否……”
顿时帐下哑然一片,原本那些想要喊打喊杀的诸侯和将领们回想起往事,都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帐中只有刘邦的哭泣声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
范增万万没想到刘季竟然进来就是哭,而且是一边哭一边追忆当年。当下他也只有木讷着脸坐在那里。
不知刘邦的哭声太过凄惨勾起项籍心中的仁慈,还是刘邦说起的往事让他感叹。项籍脸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些露出怀念的样子。
他面上的变化被哭泣中的刘邦迅速扑捉道,接下来他哭的更加悲戚“上将军战于河北,刘季战于河南,一别便是一年之久……期间生死难料,先行入关非刘季本心,万万没想到还能在此见到上将军,刘季、刘季……喜不自禁矣!”
刘邦一面哭,一面不停用袖子擦拭眼泪。
项籍似乎被过去一同作战的记忆所感动,面上也开始动容起来。
那哭功一下一下的,看得昭娖叹为观止。说哭就哭,这不是一般人啊!
刘邦放下擦拭眼泪的袖子,此时他的嗓子也带着浓厚的嘶哑和哭音“如今却有小人挑拨,令上将军和刘季有了嫌隙……”
此时项籍已经是一脸懊悔,“若不是你帐下的曹无伤对我说你有称王关中之心,我又何必如此!”
噗嗤!!项籍的话立刻让昭娖心里一口血喷出来。
你个二五仔!
昭娖完全不敢相信项籍竟然这么爽快的就把曹无伤给卖了。从此之后谁还敢给他通风报信!
“既然如此,你和韩申徒坐吧。”说罢,项籍令人设坐。原本项籍没打算多听刘邦说几句。如今改变主意,自然要给他重新设坐。
楚人以东为尊,项籍和项伯自然坐在东位,亚父范增坐南面。刘邦坐北面,张良在西面陪坐。
张良忌坐在茵席上,持起手中酒爵向羽觞中倾酒。他察觉到一道视线凝在他身上。张良面上不动任何声色,他双手持起羽觞向在座的楚营重臣敬酒。似是无意间,他眼睛向视线来源处瞟去。
那是一个军士模样的年轻男人,面若春月双眸顾盼生辉,是一个美男子。只是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那个男子似乎也知道张良发觉了自己正在看他,微微转回打量的目光。
姿容皎皎,如圭如璧善戏谑兮 。如此容貌性情出众的男子,也难怪那人会一直在心里藏着。
但张良的视线移到后面另一名军士身上的时候,向人敬酒劝饮的动作当即一滞。那个军士的容貌在一旁火烛的映照下格外清晰,她的容貌轮廓于男子来说太过柔和,对于女子来说却有几分柔美。
那容貌是他极为熟悉的。
对方似乎知道他看见了她,眼神中微微夹带了稍许讥讽。张良的视线仅仅是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缓,然后他神色如常转过头去。
昭娖望见他如同没事人一样回过头照样和人喝酒作乐,心里头方才作出来的讥讽和高傲瞬间土崩瓦解。
浓厚的苦涩和酸意涌上心头。
她转开视线。
“韩申徒,您请。”已经一人向张良劝饮。
张良温和一笑,宽袖一掩,羽觞贴在唇上,仰头见酒液已经流入口中。放下宽袖,他面容上笑意温润如玉,只是口中的酒不复醇美,心下甚至有稍许的急躁和压制的担心,还夹带着隐隐的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见面了。
111相请
宴席间觥筹交错,刘邦方才的那一番痛哭将诸侯和项羽的敌意消解了大半。此时他也是频频向项羽敬酒。
昭娖看见范增袖中露出一块玉玦,忽然明白这是范增让项籍动手杀刘邦的信号。这时项伯端起一觞的酒转身向项籍。项伯是项籍的长辈,这酒他也没有多少底气受的,赶紧避过身去,这一避过正好和范增手中的玉玦。
范增见项籍竟然只顾着和项伯喝酒,没有看向他这边,心下隐隐约约就有些怒意。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就有些执拗。大众广庭之下也不便发火,只有暂且按压下心中升起的怒意,等着项籍回过身来,立刻举起手中的玉玦。项籍望见范增手中的玉玦,想起方才他和刘邦在方才已经何解,此时再动手出尔反尔说不过去。只当做没看见扭过头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无视后,范增原本就忍耐不住的脾气终于按压不住。他借故起身到帐外,召来项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了。
昭娖看着项伯拔剑和项庄这个后生斗在一处,让项庄无处下手。昭娖透过两人舞剑的空隙看见张良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手中的羽觞已经放回面前的几案上。双眸望着项伯和项庄的纠缠,那神情似乎真的很欣赏两人的技击。
装吧,你就可劲的装!
昭娖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上的笑容不无恶意的想。恐怕张良这会看上去是欣赏项伯和项庄的剑术,心里急得恨不得飞出去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更是黏在张良的面孔上,恨不得从那张笑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惜张良的面上还是那种略带高兴又不失礼的笑容。双手抚在膝上,宽大的深衣衣袖将膝上的双手盖住,衣袂平整的落在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