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靠着门无声的苦笑。也难怪,在这个时代家族复兴的希望还是在男人身上。若是一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那真的是没有指望了。
她靠着那里阳光照得人格外慵懒,她眯起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暖意。记得在一年多以前自己还在郢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却已经是这幅光景。
人生还真是无常。身上的斩衰被风稍稍吹起。偶尔有几名村妇路过看见她身上的斩衰,脸上露出同情之色来。如今她也是有丧在身了。一个身着斩衰的孩童很是容易引发别人的同情。
村妇脸上的同情过于明显,她冷眼瞧着心中有个地方冷哼了声。别过眼她转身回到屋内。屋内在唱着丧歌。身着素白麻衣的郑氏擦拭着眼泪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那里的昭娖唤了一声。
“阿成?”闻声昭娖回过头看着已经哭肿了双眼的郑氏,“送汝父和女弟一程吧。”
昭娖点点头。
埋葬的地点在一座山上,楚人多葬于丘陵之处。虽然远离故楚地,但是在秦人灭楚之前这会稽也是楚国的国土。所以还是按照旧楚贵族喜好选择占南北走向的丘地。昭座和昭成的棺木皆按照头向东下坑,东乃是楚的起源地,作为熊氏后裔的楚贵族将头朝向东方以实现逝者魂回故土的愿念。
昭娖跪在那里看着昭座和昭成一点点的被埋葬。如果不是秦人灭楚,或许两人不至于被南方的瘴气和越地的湿气夺去了性命。
可是,现实从来没有任何如果。
秦人统一中原的脚步没有停下半分。继燕国被灭亡之后,秦军攻打齐国。这齐王倒也真是个妙人。其他五国至少都会有反抗,齐王听从丞相后胜的话不交战就率军投降了秦军。秦军攻入临淄,竟然民众都不敢反抗。齐王建被秦军俘虏迁往共城。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民众唱着这句质问齐王为何用人不明。
齐国被灭,山东六国历经十年时间被秦国兼并。同年秦王嬴政称始皇帝。天下分三十六个郡,统一文字驰道度量衡。
始皇帝的诏书被刻在官府所用的度量衡上。宣告天下一统。
昭娖跟着陈缺看着被贴上告板上的布,布上有用秦篆写成的统一天下的诏书。她把视线从那份诏书上移开看见陈缺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握得青筋暴起。六国旧贵族恐怕也没有看到这份诏书还会高兴的。
待到离开归家,昭娖看了看周围并无人到了屋内才和陈缺说了一句话。
“秦之世,十五年,绝不超过十五年。”
她满脸的笃定,仰起头一脸认真。言语里没有半点孩童玩笑的问道。这幅慎重的模样甚至已经有成人的味道了。
这话让陈缺大吃了一惊,这话并不是一个幼童能讲出来的。而话语的内容更是叫他捂住了她的嘴。
这种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昭娖任由自己的嘴被陈缺捂着,她抬高了头颅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惧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把大秦帝国的书看到结局了,感觉书里有些东西挺颠覆我的认知。
☆、私情
天下一统之后,原来的东西也跟着变。秦朝定下这年为水德的开始,十月为一年之中的开端。一切倒是被翻个样重新来。
昭娖真的和贫家小儿一样,学着去打柴抓鱼。鱼倒是阻止了一回又一回,但是昭娖还是一次次的出去寻来少许柴木,和那些小儿学怎么用削尖了的竹竿捕鱼。
她用麻绳将寻来的柴枝捆绑好背在背上,往家里走。“哒哒哒”蹄子落地声音由远而近。昭娖微微抬了抬头望见马上人后,赶紧退到一边。那是郡里负责管理记录籍贯的小吏,换了以前恐怕是这小吏慌慌张张下马来给她行礼。如今她却只能恭恭敬敬站在路旁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小吏身后一匹驴子上驮着两个筐,筐里的都是竹简。昭娖知道那是记录户籍用的。
等到马蹄声远去,昭娖才抬起头来整了整背在身上的麻绳向家里走去。
推开筚门,昭娖就见着郑氏满脸铁青的站在屋子门口望着她。鱼听见声响赶紧擦擦手出来看见的便是这对母女无声的对峙。
昭娖放下肩上的些许的柴火,双手抬起朝着郑氏行了标准的拜礼。要不是她那身粗麻衣服这标准的动作丝毫没有表现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黔首。
“吱呀——”筚门被打开,陈缺手里拎着今日捕获的猎物站在门口。
郑氏铁青着脸看着保持拜伏动作不变的昭娖,她抬头看向门那边站着的陈缺,脸色稍有舒缓。她一回身回了屋内。
“少主,起身吧。”陈缺看着依旧拜伏在那里的昭娖叹一口气说道。
昭娖闻言起身,捡起身边的干柴交给鱼“鱼,这是吾寻来的。”
鱼脸上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她赶紧接过昭娖手里的柴,“原本应是奴女做的,少主为何要……”
“那么多琐碎事,吾想能助鱼一些是一些。”又不是动不了,做些捡柴的事情走动一下还能锻炼一□体。何乐而不为。
“以少主千金之躯,做此事实在是……”陈缺望着昭娖道。
“如今……吾乃黔首。”秦朝称百姓为黔首,这话从昭娖口里说出来倒有些嘲讽的意味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吾这样算也是实践孟子所言。”
说罢,她向前稍稍踏出一步,“先生愿教我秦小篆?”即使是靠猜,秦篆她也猜不出多少来。楚文现在已经被秦朝废掉不用,那么以前学的倒是做了白工。而文盲她是万万都不愿意做的。
陈缺曾经教过昭成,如今昭成已经夭折,而她又顶了昭成的名。那么自然是要做到底。她也不等对方答应是否径自朝着他行师礼。
此时已经废止了从战国以来民间惯有的私学,秦朝规定若是要学习可向精通律法的吏学习。寻常黔首们怕是没有这个胆子向官吏学习法律。昭娖更不可能去了。于是她能找的只有陈缺了。
最后陈缺缓缓抬起手来向她回礼,昭娖一笑:陈缺如此算是答应了。
天下初定,事情不少。先是始皇昭告天下为了庆祝天下一统民间聚集欢聚。然后又是要收集天下兵器运到咸阳去。
结果聚集喝酒的那一天,那些曾经跟随昭座的私兵们喝酒喝得个个涕泪满面。有几个干脆喝着喝着就要张嘴大哭,立刻被旁人借口喝醉了拖了回去。
要是被人看出些端倪,那还真的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男子要学的并不仅仅是书,还有剑术之类。很明显陈缺并不打算把昭娖当做以前娇滴滴贵女来培养。而是按照从前要求昭成的那套来要求她。
既然现在通用文字为秦小篆,那么秦小篆必须要学,但是楚文也不可能丢开。剑术之类昭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现在从零开始学习。
如此一来,以前的贵女作风就需要全部丢掉。所幸昭娖能放下旧楚贵族的脸面去做些村妇和庶民小儿的活计,那么叫她完全抛弃贵女习气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昭娖的确这么做了。不顾双手会变得粗糙自己学着昭成所做的那样,寻根树枝一下一下从最基本的练起。
学文无刻笔无竹简,就那根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土上练习。要是来人了脚上一踩泥土上的字迹就变得乱七八糟认不清了。
这么折腾下来,亏得是陈缺猎术不错,能在伙食上补贴一下不然昭娖现在也和那些庶民一样的面黄。
这时候的庶民营养很不好,庶民里是没有养的白胖的人。白胖的都是那些贵族。所以每次昭娖出门的时候那些小儿都会羡慕的望着她。
饮食和武术双管齐下,昭娖的身子倒是长得比过去快了些,比那些九岁的男孩子长得还好些。但是她也经常的受些小伤,晚上房屋内一灯如豆,鱼拿了根缝衣针给昭娖挑手上的刺。她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给身边女孩增加更多的痛楚。
针尖稍稍向上一挑,小小的刺被挑出来。
“少君,理应多多爱惜自己才对。”鱼压低了声音,用麻帕轻轻擦拭着昭娖的脸,昭娖的脸上并无多少污垢。即使一身粗布麻衣,但是这些旧贵族们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净整齐和那些庶民很不一样。
“习武嘛,这种事再所难免。”昭娖将双手交给鱼擦拭。话语里对这些事情并不是看得多重。要是习武还一身贵女的娇气那么真的可以消停了。
“吾既决定顶替阿兄,那么就要做全。剑术哪个丈夫不习。吾怎可丢弃。”
战国风气,贵族卿大夫个个佩剑,士人也佩剑。楚地尚武之风盛行,习武也是作为一名贵族应该有的课程。
“可是少君毕竟还是……”没等她把这句话说玩,昭娖已经从席上立起身来,手指点在鱼的嘴唇上。
小木矮桌上的一豆灯光照得昭娖眼里有些许的冷意,鱼一愣“少君……”
“鱼,吾乃昭成。”
她放下手向着郑氏的房间看去,若是让这个女人强行接受自己儿子已经夭折的消息恐怕会崩溃掉。
何况在将来男人的身份总是要比女人多出些许的活路的。想到这里昭娖低下头来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