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成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养过来,此时他练了不过半个时辰手臂酸疼的再也抬不起来。
“阿兄,稍稍歇息一会吧。”昭娖在一旁看着昭成实在累得不行,出言劝道。
“……”昭成的汗水已经沁透了头发,顺着他的脸大颗大颗的掉落而下。他仅仅是回眸看了一眼坐在哪里的昭娖,没有说半句话强撑着再次练习斩击。
昭娖见昭成不听劝,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自从知道昭座被秦人侮辱后,昭成一夜之间心智长大了不少。以前留着的楚国公室之后的娇气性子几乎全部不见了踪影。
既然对方执意练习下去,昭娖也并不想再去劝说。她手撑在膝盖上站起来,“扑通”门外传来声音。碍于身高,昭娖即使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她绕过一根筋正在练武的昭成自己打开筚门探出脑袋探一探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门外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头朝地倒下,他口里发出微弱的□,手因为求生意识的举动向前伸出抓住身下的泥土。
“呀!”昭娖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立刻和只兔子一样的窜回去,“鱼,鱼!”她没忘在屋内小睡的郑氏,刻意压低了声音去叫在忙碌的鱼。
鱼听得她的声音,将手在衣上擦了两擦,走出来惊讶的看着满脸通红的昭娖。
“少君?”她问道。
“门外有人。”昭娖道。
昭娖昭成两兄妹先走出门,鱼跟在两人身后。当见到地上之人形容,昭成皱了皱眉头边回过身去不再看。
“水……”地上那人□了一声。
“鱼?”昭娖抬头看少妇,鱼愣了愣后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诺”,说罢赶紧进屋舀了一瓢水出来,鱼干过粗活力气是有,而且地上那男人已经瘦得快只有一把骨头根本就费不了多少力气。
鱼把水送到他嘴边,喂下一些。那男人突然就来了力气似的,挣扎着两手抓住木瓢喝了个精光。男人喝水模样相当粗鲁,放在自幼就受到严格礼仪教育的贵族看来粗鄙不堪。昭成径自走进家门继续他原来做的事情去了。
男人喝过水后恢复了一些体力,放下手中的木瓢就向他身后的鱼道谢“多谢相助。”
“否否!”鱼连连摆手,“乃是吾家少……”鱼说到少君时突然想起来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不妥,连连卡住了音。
昭娖见那男人乱发蓬蓬,身上衣衫褴褛。心里估摸着是哪里逃难来的流民。
男子将目光转向身前的昭娖,昭娖此时不过七岁。但是那男子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她那个年龄小儿该有的顽皮。
“呐,再往东走几里路,就有村庄。那里应该会有人愿意收留汝。”昭娖开口说道。那个村子的确很欢迎男人来着。而且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撑死不过中年,若是养养在那些村妇眼里或许也算个丈夫。
“得一水之恩,吾无以为报。”出乎昭娖所料,面前这男子用词还算文雅,“观此儿面容端正,样貌甚好,日后定当富贵。”
这话听得昭娖脸色立刻就黑了。在这个时候说个女孩子长得好容貌日后当富贵的在她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女子靠容貌富贵的那是什么啊,那是可以被拉上人市用草绳栓着脚当做牛马出售的!这种女人她以前可是见过好几个。
“……”昭娖倒是想甩手就走来着,但是她还是袖手向他稍稍行过一礼。
走进院子里,见着的便是昭成带着嘲讽的眼神,“那等庶民亏得汝放在心上。”在贵族眼里庶民的性命的确还不比自己养的那些犬马。
“如今我们……”昭娖苦笑两下“也都是庶民了。”
虽然躲过了被秦军俘虏,但是过往的荣华富贵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了。如今的他们和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昭成眼神一凛,但发现也说不出任何反驳她的话语来。
这一年燕国亡了,就算燕王逃到了代地还是逃不过秦军的铁马金戈。
没有锦衣狐裘的冬日甚是难过,昭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只能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感觉。虽然屋内燃起了柴火,但是还是不能完全将寒冷驱走。
这下子真的是要靠发抖来取暖了啊。昭娖扯了扯身上的包裹的衣服哆哆嗦嗦的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
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两只鼻孔也要出不来气了。
缩在她身边的昭成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在颠簸中就被伤到了,再加上天气寒冷再无以前那般优渥的供养,身体便是一差再差了。
他靠着昭娖不发一言,精神萎靡,似乎也只有一口气了。昭娖此刻没有心思去管他,满脑子的就是‘自己该不会被冻死在这里吧’的想法。
后来这两个人干脆就倒在一堆了。等到郑氏和昭座进屋便是看到两个孩子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的样子。
一番慌乱之后,两个孩子悠悠的醒转过来。郑氏守在旁边要不是多年来的涵养撑着,现在恐怕也哭红了双眼。
昭座脸上的伤口看来十分狰狞,他看了看两个刚刚醒过来的孩子。
“无事?”
“孩儿安好……”昭成的脸色苍白着,虽然他想表示自己真的安好。但是还是有气无力。
昭娖直接又闭了双眼直接睡过去了。这一睡就当真出了事。当晚夜里两个孩子便是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若是换了以前,郑氏定会命医者巫人尽力医治祝告。奈何现在他们早已经成了庶民除了自己亲自去求那些鬼神别无他法。
楚人好鬼神,行淫祀。
大小事情不论身份贵贱,都好问过鬼神。荆楚之俗,疾病不事医药,惟灼龟打瓦,或以鸡子占卜,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
现在巫医无处去寻,郑氏只能咬牙按照楚地的风俗顶着寒风徒步至河边,一稻草绑成人偶模样放逐在河水中,以求河神将作祟的鬼神带走。
当她走回家,还没到筚门前时,留守在家照看两个生病的孩子的鱼却冲出来。鱼满脸慌张,不等郑氏开口训斥,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君——”鱼的声音在这寒冷得冬季竟然显得有几分凄利,“主昏厥矣!”
此言一出,郑氏瞪大了双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鱼,“贱婢——竟敢妄言!”高尖的女声卷在寒风中无尽的凄凉。
鱼跪在那里冲着郑氏一个劲的叩首,眼泪满脸,“奴女实在不敢欺瞒女君啊!”
郑氏听到这里,径自绕过还在跪着的鱼向屋内冲去。
夫妻俩的房间内,陈缺正在照顾昭座。他听得身后声响,边转过身来。见得是郑氏便让开了身。
陈缺的居所是里昭座家最近的,所以鱼一开始也是向他求救。
“夫君,夫君?”郑氏扑到昭座面前,看这儿躺着的没有半点动静的丈夫,郑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明明她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
陈缺在一旁看着,安慰的话语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昭座的身体其实也在南方被瘴气给侵蚀了,再加上一路上颠沛流离,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时间遭秦人侮辱之事心中郁结。况且此时的吴越也不是什么很养人的地方。南方有的瘴气这里也有,多雨地湿。和楚地很是相似。楚地丈夫就有不少丧命在这个上。内外夹攻,病倒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这下子男主人和两个孩子全部病了,只留下郑氏。郑氏此时只觉得天崩地裂,若是丈夫和孩子没有了,她一个人何苦还要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夫君!夫君!”她喊了好几声。
“女君,”陈缺站在一旁觉得郑氏就算把床板给拍裂了也于事无补,“眼下大事乃是主和两位少主的安危。”
此话将不知所措的郑氏点醒,的确,四口之家病的只剩下她一个。若是她还慌慌张张恐怕就真的没有主事的人了。
“子缺所言甚在理。”只是一瞬间,郑氏就恢复了往日在郢的那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她袖手向陈缺一拜。
大人和小孩都病了,郑氏这回不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亲自照顾人,亲手缴了一方麻帕盖在昭座头上。从郢逃出来并不是没有带着财物的,但是眼下流民四处,就算有财物也无处请来巫医。
郑氏几天几夜衣不解带守在昭座身边,那些私兵们都来看过。这些从战场上血战出来的男儿们在面对疾病时却是束手无策。只能商量着去打听哪里有巫医。
昭成和昭娖两人浑身滚烫,但是从口里发出的□中却模模糊糊听见“冷”之类的字眼。鱼没奈何,只得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们。
昭成全身冷颤,牙齿上下打架出声。昭娖虽然没有昭成这般严重,但也是浑身冷汗口里叫冷。
一群男人莫奈何,家里有女人的将婆娘叫来帮把手。郑氏不喜村妇近身,但是两个孩子那边的确需要人照顾,于是让人去鱼那边帮手。
这些村妇年纪也并不大,没有多少照顾病儿的经验。原本她们被丈夫急巴巴的拉过来,心里有些不高兴的,又加上看见郑氏那爱答不理连门都不愿意出的样子。就算人再怎么好,也难免有些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