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她一直坚定认为,“我们是没有可能的”这几字当真是集狗血、恶俗、烂大街于一身,还曾在看小说时狠狠鄙视过它们。
后来她第一次用上它们,才终于明白,有时候最烂俗的,也有可能是最真诚的理由。
没想到,她竟然又和它们再次碰面。
“你看,你要娶妻,要生子,要儿孙满堂,要子子孙孙无穷尽地生活下去,对吧?可是,我没有办法陪你这样。”
庄肃郎闻言,神色一松,“难道你是怕了?”他一想,释然道:“你果然是怕了。你最爱热闹,最怕生活平静无波澜。不过,后院之事我全都交予你,只要别弄出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来,你想怎样闹都可以。”
他神色那样坚定,语气那样温和。
杜九娘不忍再看、不愿再想,急急忙转过身,抬眼看看天空,狠狠地眨了几下眼。
默念着“我要回家”,她咬牙扯出个笑来,“庄大人何必在我身上费这许多心思?我不过是你生命中一个小小过客,没必要扰乱你的生活。你……另寻他人吧。”
她深吸两口气,努力定下心神,掏出那个玉牌,从颈项上摘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戴着它么?我今日带来了。”
此时此刻,庄肃郎见了它,却丝毫未见欣喜,反而神色渐渐阴沉起来。
杜九娘低着头,第一次主动地拉过他的手,想要将玉牌塞到他的手中。
可他的五指握得那样紧,她拼命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
她忙背过身又抬头看了会儿天,这才轻轻放下他的手,弯腰将玉牌系向他的腰间。
“为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阴沉问道:“为什么这样。”
她看着他的衣衫下摆,微笑,“因为我是过客。”
他的目光宛若利刃,一下下刺着她的脊背,让她有些挺立不住,手指也开始微微发颤。
一个小小的绳结,竟耗去了她半柱香的功夫。
好不容易系完了,她低眉浅笑地说道:“这绳子可真不好用,随手拿来的果然不行。改天你换一个吧。”
说完,转身便走。
他伸手扳住她的肩。
她身子一僵,停在那里。
“绳子随手拿的都不好用,人呢,人是随随便便找来就可以的?”
他声音沉稳有力,全然听不出其中包含了多大怒气。
可杜九娘明显感觉到,他搁在她肩上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她看着天边飘动的白云,努力放缓呼吸,努力眨了眨眼,笑了。
“可以。我不是都嫁到凌家了吗?这样简单的事情,庄大人自然也可以做得到。”
身后传来庄肃郎压抑却沉重的呼吸。
杜九娘按了按胸口,声音冷硬地说道:“往后我们再无干系,我若是有甚么事,还请庄大人不要插手。今日……就此别过吧。”
庄肃郎听着她决然的声音,一个“好”字哽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表姐,表姐……”
林姑娘的呼唤声由远及近。
肩上的桎梏猛然放开。
杜九娘按按双眼、揉揉脸颊,侧过身去,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寻你寻不到,母亲说你——呃,庄大人?咦?您怎么在这儿?庄大人你怎么了?啊,庄大人你没事吧?”
林姑娘在她眼前闪过,又跑到了她的身后。
杜九娘听在耳中,却一眼也未曾回头望去。
片刻后,林姑娘捋着鬓发慢吞吞走了回来,“真奇怪,刚才我看见庄大人眼圈红红的,也不知怎么了……”
杜九娘没听完,忍不住转身朝他离去的方向紧跑了几步。
她没想到,他为了她,竟如此失态……
可是……
她终是停住步子,望着那清隽的身影越行越远,只拼命按住胸口,深深地、用力地呼吸着。
“九姐姐,你怎么了?”林姑娘跑过来担忧说道。
杜九娘笑道:“没事。”
“哦,那就好。”林姑娘说道:“也不知道庄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杜九娘微微笑了笑,说道:“怕是眼睛进沙子了吧。你又帮不了他,他等你也没用啊。”
“啊!幸亏他没理我,不然他那么凶,我可不敢帮他。”
林姑娘拍拍胸脯,后怕地说道:“你知道么,哥哥一直说他人很好,一点也不凶。可我是不会信的。你见他对谁笑过么?没有吧。不会笑的人,又怎会不凶呢?”
杜九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微微偏过头,轻轻说道:“我们走罢。”
……
待到礼成回到国公府,已经是傍晚时分。
林家的小主子成亲,林妈妈本是满心欢喜,可看到杜九娘后,笑容却凝滞在了面上。
“太太这是怎么了?”林妈妈拉了蔷薇问道:“怎么出去一天,整个人就不对劲了?你今儿一直跟着太太,可发现太太出了什么事情?”
蔷薇看看杜九娘,摇头说道:“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妈妈您看错了吧。”
林妈妈回头看了眼屋里坐着的杜九娘,只是摇头说“总觉得太太哪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一夜杜九娘睡得不太安稳。
虚空中似是有人在责怪她,怨她不声不响回了家将他一人抛下。又说她若是敢断了,必然饶她不得。
她头痛欲裂,拼命挣扎,猛地一挣,却是忽然醒了。望着静寂的黑夜,她努力将所有纷杂赶出脑海,转而去想自己的计划。等再次迷迷糊糊睡着,却是一个多时辰后了。第二日起来,便有些迟了。
梳妆完毕,她准备去给凌老太太请安,却路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侧夫人。
其实杜九娘过去时,侧夫人本已走远。只是远远看到杜九娘过来了,她便又退了些许回去,专程在路上等着。
两人相遇,杜九娘抬眼看去,侧夫人今日身穿玉黄色洒银丝长裙,头戴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又配了羊脂玉木兰纹饰耳坠,端的是娇艳俏丽,明妍可人。
可那些首饰……
杜九娘微微蹙眉。
分明是凌老太太之物。
侧夫人见杜九娘这表情,顿时觉得这几日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
“没错!这些首饰便是老太太送我、让我装扮好了去李府的!”
她用团扇轻掩半面,笑道:“太太前些日子不是说嫣儿没有资格去外面见官家太太么?如今可当真是打了自个儿的脸了!”
团扇微摇,侧夫人身姿袅娜地绕着杜九娘慢行。
“昨儿李大人才来过府里头,今日李太太便邀我去李府看花。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嫣儿怕太太多想,以为是嫣儿巴巴地上赶着去人府里头的,故而方才只能稍等太太片刻,也好和太太说一声,这一次嫣儿是被人请了去的,太太可千万不要多想哦。”
杜九娘昨夜没睡好,本懒得搭理她,可她一句句说起来没完,实在呱噪,便准备回应几句。
谁知她一抬头,刚好看到侧夫人头顶上的血条,不由愣了下。
“你说你去谁家?”她问道。
“刑部的李大人家。”
杜九娘对这李大人有所耳闻,据说是个滥用职权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之人。
虽说现在还没被拉下马,但看新政推行的势头,却也是迟早的事情。
况且……
如果杜九娘没记错的话,李大人府里头姬妾众多,李太太素来最讨厌与旁人家妾侍说话、一向只与正室夫人打交道,又怎会请了侧夫人去府里做客?
杜九娘又看了一眼侧夫人的血条,见它确实是在闪烁不停,便道:“这事儿有些不寻常,你不如称病,不去了罢。”
侧夫人当即恼了,柳眉倒竖道:“太太何苦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唬人?什么不寻常?为何称病?我看是太太心生嫉妒,故而拿话来吓我罢了!”
杜九娘见她血条下明明有了“恼恨”的负面状态、却迟迟不掉血,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
只是她方才是难得地发了善心来劝上一劝,既然侧夫人不肯听,她也懒得管了,只作出十分不屑的样子,说道:“我可没那个闲心唬你,只是怕你在外面惹了事,到头来反要我去收拾烂摊子罢了。”
语毕,不管侧夫人阴晴不定的神色,自顾自往老太太那儿行去了。
这件事虽然引起了杜九娘的注意,但是她并未想太多,只吩咐人等到侧夫人回来后禀告自己一声便罢。
晚上还未听到人回禀消息,杜九娘这才觉得不太对劲。
“侧夫人呢?还未归吗?”她唤过林妈妈问道。
林妈妈又去问蔷薇,蔷薇去侧夫人院子那边看了一眼,禀道:“没有,听侧夫人身边的妈妈说,李太太留侧夫人在府中小住几日,还需得几日才回。”
“那国公爷呢?国公爷可曾回来了?”
“国公爷今儿一早出门一趟,很早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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