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着,可是当她依言躺到长椅上去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双手攥紧了躺椅上的软垫,浑身颤抖得厉害,牙齿磕磕磕直响。
暗香袅绕中,太医们又围了过来。
离她最近的一个太医拿起一个针袋,两指捻起一根银针。
细细长长的银针发出幽蓝的寒芒,作势就要对着她的穴位刺下去,三一眼帘轻颤,缓缓闭上。
然,预期的刺痛并没有来,而是听到太医惊呼的声音:“太子殿下......”
三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底的是桑成风正面色冷峻地握着那个准备施针的太医的手腕。
在他的周围,是一众太医惊错的目光。
三一也同样震惊。
他几时过来的?
如此这般又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的注视下,桑成风不紧不慢地接下太医手中的银针,插回到针袋,又转身端起边上桌案上的一个杯盏,将里面的茶水倾倒在香炉中,淋灭了燃得正旺的熏香。
将杯盏优雅地放在桌案上,他缓缓开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本宫要回去用膳。”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于是便有人提议道:“要不,殿下请先回吧,等催眠结束,我们再让人送这个姑娘回去。”
一人提议,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原本就不需要堂堂的一个太子殿下等在这里。
他在这里坐着,他们也无法做到无视,总有些畏手畏脚放不开。
方才他们就想说的,只是不敢。
既然他自己提了,他们便顺势说出心中所想。
桑成风没有理会,似乎没有听到,径直朝躺在长椅上的三一伸出手。
三一一怔,太医们愕然。
于是便又有人说话了,是太医院的院正,也就是那个主导催眠的老太医。
“太子殿下,只剩下最后一项了,臣等速战速决,不会用太长时间,皇上还等着臣等去禀报检查下来的情况,还请殿下能够体谅!”
三一躺在那里,怔怔看着桑成风伸在她面前的手,不知道该不该将手给他。
他忽然有此举措,她完全没有想到,说不欢喜激动那是骗人的,可太医们说的也是实情。
若皇帝怪罪下来......
见桑成风没有反应,太医们纷纷跪了下去。
“请殿下体谅!”
“请殿下体谅!”
“......"
桑成风唇角一勾,转眸瞥了一眼屋中墙角的更漏,“你们用了两个
时辰,详细检查了一堆东西,请问,检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场下顿时四寂,无人出言。
“你们自己也说了,梦游症是因为精神紧张和精神障碍造成,而这方面的原因都是来自于心里压力,你们难道就不担心你们给三一那么大的心里压力,会加重她的病情吗?所谓医者,救人是天职,方法得当才是关键。父皇一向圣明,相信定能体谅!”
清冷目光一扫全场,桑成风侃侃说完,又徐徐转眸看向三一。
虽眸光依旧浅淡如八月秋水,可三一的心跳还是失了节奏。
缓缓伸出手,交到他的掌心。
肌肤相贴的温度让她手臂一颤,下一瞬她差点拿开,却被他五指一收裹住,顺势一拉。
许是有了昨夜力量过猛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并没有用多少力道,却又足以让她依着他的力道从躺椅上起来。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0】
再次想起这件事,三一已坐在回东宫的软轿上。
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背,似乎上面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温度。
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
她记得男人将她从长椅上拉起来,并没有立即放开她,而是牵着她的手从一众跪地的太医面前走过,一直出了太医院才将她的手松开枧。
她是终于脱身了。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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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轿的时候,她才发现因为根本就没有包扎好,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都印染到了袖管的外面。
心想着昨夜桑成风给的药粉还有,回房涂点就好,便一路将手臂轻负在身后,不让桑成风看到。
可是桑成风就像是长了后视眼一样,就在分叉路口,她准备行礼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忽然道:“本宫给你伤口包扎一下。”
然后继续走在前面,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
当然,她也没有不同意的胆量和资格。
乖乖跟在后面。
沿路遇到的人都跟桑成风行礼,然后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的寝宫就在附近,他却并没有将她带过去。
三一想,或许是为了避嫌,也或许是不屑。
他走进了边上的一个凉亭,她便也低头跟了进去。
一撩袍角,他坐于石凳上,示意她坐在对面,她也不忸怩,乖顺照办。
眸光微敛,他缓缓卷起她带血的衣袖,动作娴熟地解开粗糙缠绕在伤口上的绷带。
三一看着他,他低垂眉目专注的样子让她觉得少了几分清冷,甚至还透着丝丝温润。
略一沉吟,便唤了他一声:“殿下。”
男人挑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那意思就是“有话就说”。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婢说出来,殿下肯定又要轻视和嫌恶奴婢,但是奴婢想了好久,就只想到这个办法。”
“什么?”
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拧开,将里面的药粉轻轻均匀地洒在她的伤口上,男人淡声回应了一下,并未表现出过多兴趣。
一阵强烈的蛰痛感传来,三一禁不住轻呲了一声,“是这样的,奴婢不是被他们取了血吗?奴婢这两日就装失血过多昏迷或者晕倒,好不好?这样,若是皇上问起殿下,殿下就说是因为看奴婢失血受不住了,所以才阻止了那些太医将奴婢带回来。”
桑成风拿药瓶的手一顿,蹙眉:“你是不是一日不招摇撞......”
“不许说奴婢招摇撞骗!”桑成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三一急急打断。
打断完,才意识到自己态度和语气都太强硬了,对方可是太子。
可心里却的确是不悦的,见桑成风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强势态度生气,便禁不住嘟囔道:“就知道殿下会这样想奴婢,奴婢还不是怕皇上怪罪,连累到殿下。”
男人又瞥了她一眼,继续手中动作。
“你还不至于能让父皇怪罪、本宫受连累。”
三一怔了怔,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男人又补了一句:“防患未然是好事,但是,人,不能太高估自己。”
三一这才懂了他的那句话,脸色白了白,心里面竟隐隐难过起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更何况,你喜骗又不会骗,漏洞百出,到时候只会麻烦更多。”
药上了均匀一层,男人又开始将绷带重新给她缠上。
“什么?”三一不解。
什么叫漏洞百出。
男人眉眼不抬,大手动作轻盈流畅。
“今 日,他们问你自己知道的梦游有几次?你说,一次,就是在临波镇的客栈闯入桑成风房间的那次。明明两次不是吗?昨夜你夺走父皇莲子糕难道不算?虽是装的,可 面对外人,不应该也说是?还有,他们问有没有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在梦游里曾经做过些什么?你说,有,听那家客栈的掌柜说,她曾擅闯一对夫妻的房间,然后 转了一圈,什么也没
tang说,什么也没做,就又出来了。只有这些吗?难道昨夜你不知道自己冲撞了父皇?在外人看来,你可是当场就醒了.......”
“哎 呀,对啊!”桑成风的话没说完,三一骤然惊叫站起,牵扯到腕上桑成风正在包扎的伤口,又痛得呲牙咧嘴,只得复又坐下来,皱眉看着桑成风:“那怎么办?我说 都说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只记得跟你的那一次,昨夜的早忘了,现在可怎么办?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就糟了......”
三一心急如焚,一口气说完,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没有用“奴婢”,用了“我”,对桑成风没有用“殿下”,而是“你”,最重要的,她说,就只记得跟他的那一次。
桑成风低垂着眉目,面沉如水,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所以,人,还是诚实一些好。”
桑成风一边说,一边将绷带打好结,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她:“你识字吗?”
三一摇摇头。
“那你为何叫三一?”
将瓷瓶盖上盖子,拢进袖中,桑成风淡声问。
三一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也不知道这个跟识字有什么关系,她记得上次出了县府衙门,他也说过一次。
“因为当时殿下的茶桌上有三个杯盏,却只有殿下一个人,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就说三一。”
桑成风怔了怔,稍显意外,末了,又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三一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只隐约觉得他的话里有深意,却是听不明白。
不过,也无所谓,难得他今日跟她说那么多话,她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而且,刚刚在太医院,那些太医给她检查的时候,她看到他不是喝茶,就是把玩杯盖,或者就是看书,还以为他全然不在意他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