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还啜泣了一阵,才抽抽噎噎着说:“我…我不知道…大姐…大姐和娘都哭,我就…就哭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才讲完,却惹得珊瑚母女俩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这时还如此可爱模样的铁树,再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的铁树,珊瑚没有开口,只紧紧地抱着铁树,直抱得铁树叫着:“大姐,我快被你勒死了…”
珊瑚娘看着珊瑚这会子虽清醒了过来,可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这孩子平时安静老实,总是不太爱开口,受了委屈也都往肚子里咽,极少在自己面前掉眼泪,可这会子又是哭又是笑的,珊瑚娘虽觉得有些不同,也只当她是吓到了。赶紧伸手将铁树接了过来,放在地上道:“这小子现在沉得很,你刚醒来可别再累着了,赶紧回屋里再躺会子去吧!”
说着便要将珊瑚推进屋里去,却听着外头苏神婆敞着嗓子大笑道:“这回可是龙王出驾,你这姑娘能醒来,往后多拜拜龙王去罢!”
珊瑚爹又多道了好几句好话,又是几番谢谢,将她送走了去,这才匆匆忙忙地进了屋,见着珊瑚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眼前,呼哧着两扇鼻翼,说了句“醒了就好!”便赶紧回过身去,扯着袖子赶紧擦了擦老泪,珍珠正站在门外看着他,珊瑚爹有些挂不住面子,只道:“我去捞点海舌子给你姐补补,你去看看竹瓢里还剩多少鱼,全给炖了去。”说着便赶紧走了出去。
珊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杂陈五味,不知该说些什么,前世便是因为自己病的这一场,花去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偏赶上之前珊瑚爹喝酒后糊里糊涂签下的欠条到了日子,珊瑚爹好面子,怕被家里知道,明知来风潮了还驾船出海,最终命丧深海,连尸首都找不着。
“大姐,你怎么了?”
强压下心头的悲戚,看着眼前正睁大了眼扯着自己衣角的铁树和一脸担忧的娘亲,几乎就是这么一瞬间,珊瑚暗定了决心,既然老天爷如此眷顾,让她重头再来,那她定要好好把握,再不让自己一家人枉死!
摸摸铁树的头,微笑着道:“大姐没事,”又抬头对珊瑚娘道,“放心罢!”
第四章
吃晚饭时,珊瑚爹默不作声地,几乎一口菜没吃,大口大口地将自己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又拿了个糠米窝头三两下啃了去,没一会便说饱了,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拿起水挑子便往外头去了。
珊瑚这时心中也是乱糟糟的,看着珊瑚爹这样更是吃不下多少,难为了珊瑚娘还在一旁添饭夹菜,嘴里还念叨着:“这时节满地都是海舌子,别人都当那是没用的,可上回二黑奶奶说了,这东西好着呢!补身子!你这才刚醒,这都昏了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可得好好补补,快吃快吃,不够锅里头还存着呢!”
珊瑚有些失神地点点头,究竟有多久,没有一个人待自己这样尽心这样好了?前世的自己,大约是从爹走后,便再没了家的感觉,娘整日神思恍惚卧病不起,直至自己被迫嫁了人,珊瑚娘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后来听人说才知道,那大约是得了失心疯……
对着珊瑚娘微微一笑,珊瑚扒拉起碗里叠得快掉下来的饭菜,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既然老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便要好好珍惜,这辈子,决不让家人再无辜送死,决不让让恶人再有机可乘,决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大妹子!双福说珊瑚醒了,我放下锄头就赶紧过来,”人还未进院子,大着嗓门的叫喊便清晰地传进了屋里来,珊瑚趁着他们没注意,赶紧低头伸手擦了擦不小心滑落的泪,再抬起头来,那人已经进了院里来,口中不住道:“珊瑚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大姐,你这才回来啊?珊瑚正里头吃饭呢!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珊瑚娘听到那急促的唤叫声,放下碗赶紧出了院子将她领了进来。
“婶子,”珊瑚也站了起来,听声音,珊瑚便知道了那是邻居王婶子,出了名的粗嗓暴脾气,性子直率说话冲,也因为这个,前世珊瑚并不是很喜欢她,只是到后来才知道,她家落难时,若不是这王婶子挤挤凑凑的帮忙扶持着,怕是珊瑚娘和铁树都熬不了那么长时间,便是连最后,珊瑚娘下葬时,珊瑚实在囊中羞涩,杜家又半分半毫不愿意帮忙,还是双福哥将卖了谷子的钱拿出来相帮,这才将珊瑚娘给葬了的。于是此时见着双福娘,心中满溢着感激,不禁又红了红眼眶。
“哟,这么看着精神倒是也好,身上还是疼着吧?那天你爹把你背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村口打水,见着你浑身是伤,可吓死我了!”双福娘一进来便拉着珊瑚的手说了起来,那嗓门儿大得,珊瑚都得微微侧着身子耳朵才不被震到,可心里却是温暖,前世从不知自己被人这样关心着是件多么珍贵的事,那时候甚至还厌烦这人太过啰嗦,只是那时的珊瑚本性软弱,从不会,也从不敢直接否了人,便也敷衍了几句了事,可现在,打从心底里出来的感谢,却是让珊瑚认认真真地对着双福娘道了几句感谢的话。
珊瑚娘在一旁道:“还是你婶子到东头请了二黑奶奶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婶子的!”
双福娘听着,依然大着她那嗓子道:“说啥谢不谢的,珊瑚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可拿她当自个儿女儿的!刚才我听双福说了,撂下东西就赶紧过来看看,看你这样,多半也是好了的,只是这才醒了,这两日还是多躺着好!”
看着桌上七七八八,吃的也差不多了,铁树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玩儿去了,珍珠吃饱了,正懒懒地斜在后头的炕上半打着盹儿。双福娘皱了皱眉,粗着嗓子道:“吃饱了就收拾去,躺在炕上算怎么回事儿?你姐才醒着,你好意思还让她收拾去?还是得你娘伺候着你?”
珍珠一愣,屋里的人都盯着她看,再傻也知道双福娘这是在拿她短。珍珠不爱干活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珊瑚娘一人料理着那半亩口粮地,家里的杂活儿大都是珊瑚包了的,珍珠也是养的一身的懒骨头,能不动就一定不会动,双福娘尤其看不惯她,加上女人嘴碎,村里大多数是知道她的。因为这个珍珠对双福娘是又怕又讨厌,可是邻里乡亲的,又是长辈,珍珠倒也不敢如何,这时也是,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碟勺盆,乒乒乓乓地搬到院里洗了去。
双福娘很是不满地瞧着她,这才回了头对珊瑚娘说道:“你这珍珠要是再不好好管教着,不止是你和珊瑚要多做活,到时候看哪个敢上门来提亲!这都十四了,还这么…咳,也怪我多嘴,算了算了…”
“怎的会?”珊瑚娘赶紧道:“也就是大姐能这样掏心窝子为我家好,旁的人顶多就是当成个笑话看着了,哪里还管人家是好是坏?我也是想着,过两天收稻子让珍珠跟着去,别整日里懒懒的啥活儿也不做,今年珊瑚身子这样了,她如何都是得去帮忙的。”
双福娘和珊瑚娘原本便是同姓同宗,说起来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都是临县远嫁到杨沙村的,偏又刚好成了邻居,双福娘热心,知道珊瑚娘身子弱,那块地她一人吃不消,珊瑚爹每日出海也少能下地,于是便总会帮忙做些活,珊瑚娘也是知她好,这种相互之间教导孩子的事,便也成了两人有些像必要的完成的责任了。
双福娘点点头,对珊瑚道:“我昨儿收了花生,煮了些,待会子我让双福拿来,婶子没什么好东西,你拿着就当解馋。”
珊瑚赶紧摇头道:“婶子怎的说这话,从小到大我可是吃了婶子不知多少好东西,双福哥有的我都有,哪里还敢说没有的!”
双福娘一乐,摸着珊瑚的额头看着珊瑚娘道:“这孩子,昏了一回口舌倒是伶俐了,以前说什么话可都不是摇头就是点头的,咋变得这么会说了?”
珊瑚娘明显也是有些疑惑,珊瑚却是一笑,什么也没说,好在外头双福唤了他娘一声,双福娘应了一句便往外头去了。
珊瑚怕她娘再问,赶紧地便也跟了出来。
见着铁树正和双福家大黄狗生下的小崽,围着门口站着的人打着圈儿追着玩儿得不亦乐乎,这时看铁树和狗崽子玩得正欢,在一旁笑着,见着珊瑚出门来,微微红了红脸,爽朗却青涩。在珊瑚前世的印象中,这个极照顾她的邻居大哥,一直便停留在她被人卖去冲喜之前的样子,虽是多年未见,珊瑚却几乎不用如何费劲,便认出那是双福。见他脸红,珊瑚想起,若不是爹忽然出了那事,双福娘过几日便会向自己的娘提过了,要让她同双福一起过日子的。
“双福哥!”珊瑚笑着叫了他一声。
双福有些结巴地“诶”了一声,顿一顿,大概觉得得问候一声,便又开口问道:“你醒了?”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珊瑚走进了来,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两天因为我家里都忙得晕头转向的,听我娘说都是你帮我家担水的,谢谢你啊双福哥!”
双福嘿嘿地笑了起来,伸手挠了挠头道:“反正我家也是要担水的,挑两缸水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