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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5 (流潋紫)


  身后隐隐有悲绝的哭声传来,那股哀伤,几欲冲破红墙,却被牢牢困住。
  如懿并不在意,只是温婉问道:“皇上,臣妾在宫里备下了午膳,可否请皇上同去?”
  皇帝自然允准,如懿与他并肩而行,唇边有一丝笃定的笑意。
  这一顿饭吃得清爽简单,时令蔬菜新鲜碧碧绿,配着入口不腻的野鸭汤,几盘面食点缀。
  皇帝便笑话如懿:“春江水暖鸭先知,菜色正合春令,最宜养生之道。只足以汤配米饭最佳,怎用花卷、糜子同食?皇后是连一碗米饭都小气么?”
  如懿有些尴尬,屏退众人,方才低声道: “臣妾正是觉得皇上所食米饭无益,才自作主张。”她轻叹,屈膝道,“皇上,都是臣妾无能,若非永琪,只怕臣妾与皇上都懵然不知。”
  她说着,击掌两下,永琪进来道:“皇阿玛,皇额娘万安。”
  皇帝看他:“有话便说。”
  永琪跪下道:“皇阿玛,去岁东南干旱无雨,影响收成,朝廷曾派人赈灾送米。如今春日正短粮,儿臣特意让人从东南取了些朝廷发放的米粮来,想送进宫请御膳房烹煮,与皇阿玛同食,也是了解民间疾苦。谁知御膳房做米饭的厨子支支吾吾,儿臣起疑,便叫人尝了皇阿玛素日所食的御田米饭,却是无恙。”
  皇帝瞠目:“既然无恙,你想说什么?”
  永琪叩首道:“为皇阿玛试饭菜的皆是太监,所以这米饭他们吃下去无恙。
  儿臣想着皇阿玛一饮一食皆当万分小心,又特意请了太医来看,才知皇阿玛所用的御田米饭,都被人买通了厨子下了一味凉药。”
  皇帝大惊:“什么凉药?”
  永琪面红耳赤:“此中缘故,儿臣已然请了齐鲁齐太医来。’他说罢,便叩首离开。
  齐鲁候在外头,早已战战兢兢,进来便一股脑儿道得清楚:“所谓凉药,是专供女子排除异己讨夫君欢心所用的,与咱们中原的暖情药不同,那凉药必得是夫君与旁的女子同寝前所用,若不知不觉服下,总觉酸软倦意,四肢乏力,不能畅意,过了三五个时辰,药性过去,男子便能精神如常,而下药的女子则以此固宠。”
  皇帝的面上一层层泛起红浪,是心头的血,挟着一股子暗红直冲上来.掩也掩不住.这样难堪的后宫纷争,却是被心爱的儿子无意中一手揭开,揭开荣华金粉下的龌龊与不堪。如何不叫他赧然,平添恼意。
  皇帝额头的青筋根根跳动,一下,又一下,极是强劲:“是谁做下的?”
  如懿静静道:“豫妃。永琪说,那厨子已然招了。”
  皇帝十分着意:“有毒无毒?”
  “无毒。”齐鲁急急忙忙道,“皇上前些日子龙体不快,便是这凉药的缘故。掺在米饭里,无色无味,尽够了。”他慌忙跪下,“微臣无用,不能早些察觉,以致皇上多用药石,都是微臣无能。”
  皇帝眉心突突地跳着,咬着牙道:“此事不是你能知道的。若非永琪纯孝,只怕也不能知。”
  如懿愀然不乐:“也是臣妾无用,料理六宫不周,才使恪贵人等人平白受了委屈!”
  齐鲁似是要撇清前些时日施药无用的干系,又追上一句:“皇上龙体本来无恙,只是被人刻意用药,才精神委顿,不能安心处理朝政。若停了此药,微臣再以温补药物徐徐增进,便可大安了。”
  皇帝遣了齐鲁下去,面红耳赤:“贱妇蠢钝,如此争宠,真是不堪。”
  如懿婉然含泪:“是药三分毒。豫妃纵然只为争宠,但手段下作,不惜以皇上龙体为轻,实在不堪。”
  皇帝紧握双掌,冷哼一声:“豫妃?”
  如懿徐徐劝道:“今日是豫妃的封妃之日,皇上的口谕早已传遍六宫,可不要因为一时的怒气伤了龙体。且此事传出,也实在有损皇上圣誉!”
  皇帝肃然片刻,只听他呼吸声越来越沉:“朕的旨意已下,断难回转!但博尔济吉特氏狂妄轻浮,心机险恶,怎配为妃侍奉朕左右?李玉,传朕的旨意,封妃照旧,但朕,再不愿见这贱婢。告诉敬事房,将她绿头牌摘下,再不许侍寝,将她禁足于自己殿阁内,无旨不得出来!她便只是这个紫禁城的豫妃,而非朕的豫妃!”
  豫妃的骤然失宠,固然引起端侧纷纭。但,谁肯去追究真相,也无从得知真相。流言永远比真相更花样迭出,荒唐下作,从这个人的舌头流到那个人的舌头,永远得着不确定的乐趣,添油加醋,热辣香艳。此中秘闻,厨子已然招供,豫妃也早无抵赖。只是豫妃禁足宫内,再不见天日。
  这样的一时之秀,出身望族的宠妃,也可轻描淡写回收拂去,皇后做得久了,真正有一番甘苦在心头.亦懂得如何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劲。
  真正担忧的,后宫也唯有一个接连有孕的嬿婉。然,为皇帝诞育子嗣的嫔妃不少,也算不得心头大患。有亲生子,有后位在手,如懿并不慌张.只要自己活着,都不算太难。
  而让她心弦弹动的,反而是天山的寒部节节败退之后,兆惠所要带回来处置的一个女子。
  寒氏香见。
  而皇帝,听闻之后亦不过一哂:“区区女子而已.也值得这般郑重!荒谬!”
  许多年后,如懿回想起初见香见的那一日,是三月刚过的时候,天气是隐隐躁动的春意荡漾。按着节令的二十四番花信,如懿掰着指头守过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海兰傍在她身边,笑语盈盈数着春光花事,再便是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
  那也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所谓的庆功宴,和每一次宫廷欢宴并无差别。歌依旧那么情绵绵,舞依旧那么意缠缠。每一个日子都是金色的尘埃,飞舞在阳光下,将灰暗染成耀目的金绚,空洞而忙乱。日复一日,便也习惯了这种一成不变,就像抚摸着长长的红色高墙,一路摸索,稍有停顿之后,还是这样无止境的红色的压抑。
  直到,直到,香见入宫。
  紫禁城所有的寡淡与重复,都因为她,戛然而止。
  那一日的歌舞欢饮,依旧媚俗不堪.连舞姬的每一个动作,都似木偶一般一丝不苟地僵硬而死板.上至太后,下至王公福晋。笑容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合乎标准。连年轻的嫔妃们,亦沾染了宫墙殿阙沉闷的气息,显得中规中矩,也死气沉沉。
  是意气风发的兆惠,打破了殿中欢饮的滞闷。自然,他是有这个资格的。
  作为平定寒部的功臣,他举杯贺道:“皇上,平定边疆之乱,乃出自皇上天纵之谋,徽臣不过是奉旨而行.亦步亦趋。寒歧夜郎自大,终究不堪一击,微臣亦不敢居功。只是此次回京。微臣自汗布得到一件至宝,特地献与皇上。”
  嬿婉轻轻一哂,不以为意:“区区女子而已,哪怕是征服寒部的象征,也不必这般郑正其事吧!”
  绿筠素不喜嬿婉,也不禁附和:“令妃所言极是。此夫之女,多不吉利!
  带入宫中,哪怕只为献俘,也太晦气!”
  如懿与海兰对视一眼,深知能让兆惠这般大张其事的,必不会是简单女子,所以在想象里,早已勾勒出一个凌厉、倔强的形象。
  而香见,便在那一刻,徐徐步入眼帘。她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烟,像一株雪莲,清澈纯然,绽放在冰雪山巅。那种眩目夺神的风仪,让她在一瞬问忘记了呼吸该如何进行。后来如懿才知道,她这样装扮,并非刻意引起他人注意,而是在为她未嫁的夫君服丧。如懿很想在回忆里唤起一点儿那日对于她惊心动魄的美丽的细节,可是她已经不记得了。印象里,是一道灼灼日光横绝殿内,而香见,就自那目眩神迷的光影里静静走出,旁若无人。
  她近乎苍白的面庞不着一点儿粉黛,由于过度的伤心和颠沛的旅途,她有些憔悴。长发轻绾,那种随意而不经装点的租糙并未能抹去她分毫的美丽,而更显出她真实的却让人不敢直视的丰采。
  在那一瞬间,她清晰无误地听到整个紫禁城发出了一丝沉重的叹息。她再明白不过,那是所有后宫女子的自知之明和对未卜前程的哀叹。
  而所有男人们的叹息,是在心底的。因为谁都明白,这样的女子一旦入了皇帝的眼,便再无任何人可染指的机会了。
  如懿的心念这样迟钝地转动,可是她的视线根本移不开分毫,直到近身的嬿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如懿深感不适,她尽可能地敛容端坐,却听见嬿婉近乎哀鸣般的悲绝:“皇后娘娘,这种亡族败家的妖孽荡妇,绝不可入宫。”
  嬿婉的话,咬牙切齿,带着牙根死死砥磨的戒备。如懿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想要说话,却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皇帝。
  瞠目结舌,是他唯一的神态。唯有喉结的鼓动,暗示着他狂热而绝对的欲望,如懿,几乎是默不可知地叹息了一声。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兆惠得意扬扬,道:“皇上,这便是寒岐的未婚妻—一香见。”
  太后蹙眉道:“香见?她已为人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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