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将用兵江南,一统天下。江南建阳那儿本就是个假诏伪立的白痴儿,如果洛京还用个半斤对八两的货色对付着,有何意义?”,萧睿望着简怀镫亮发光的秃脑壳,淡然一笑。
现在皇宫中的那个小孩子要被立而后废,是早已确定的棋路子,只是现在稍加快了进程。而从北疆幽燕到江北伪楚,大江以北仿若摧枯拉朽的节节胜利,已足以让朝野上下达成一致,认定了老天爷是站在萧家这一边的。既得天所眷,他当然要力求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怀恩侯!天命之事,强违不得。你难道还真要死忠那个总在朝会时尿裤子的小娃儿?不如让他当个逍遥王爷,我这当舅公还是会优待他的。你若有意,可以去跟着服侍他……”
怀恩侯?!不提倒罢,一提起归附之后萧睿假天子令给自己晋的侯位,简怀就如鲠在喉,硬生生地将粗大的脖颈又气憋得圆了一圈。这架空了实权的爵位纯是明唬着世人暗恶心他的。萧睿跟他明讲过,因了皇极门前的“神迹”,简怀会一直被朝廷荣养着。只要他能牢牢记得欠萧睿的不杀之恩就好了。
但若记恩。他简怀真正需要记恩的前人应当另有其人。
钵大的拳头砰地一下砸到了桌上。简怀怒瞪着牛铃样的大眼,咬牙道:“景王殿下,你当初可是标榜了自个儿要做了陈朝的辅国良臣,若是当今果然不堪重任。你应当效法伊霍,换……换上一个!”
“那小皇帝的弟弟?比他更蠢的小家伙?”,萧睿捋掌哈哈大笑,满脸尽显讽意,“就算本王肯,你以为朝堂官员,军中将士们会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跪了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萧睿!”,简怀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目光闪着凶焰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穿着四爪蟒袍的中年男子,“你知道的!你应当知道,我说你应该换谁的!”
“还能换谁?孝宗帝时,陈朝皇族因代王之乱横死的横死。问罪的问罪,根本就没剩下几个,再到了泰业帝登基又把自家兄弟亲族血洗了一遍。如今能拿得出手,看得过眼的能有哪个?”,萧睿冷问,但跟简怀私谈时一直如猫戏鼠的轻松表情已不复见,眸光肃凝。
“你可以换他当皇帝!”,简怀扑身而上,蒲扇似的大手成爪压在萧睿的双肩上,眼神尽显狂乱的执迷,“他是明昭皇后嫡子,天生贵重!现在已经成年了,而且定燕平幽,有能力也有担当。他是你的亲外甥!萧睿,你就让你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当皇帝,然后效法周公尽心相辅……”
“你闭嘴!”,萧睿恼怒地挣开了简怀的大手,一字一顿地喝道:“简穆英,你疯了!明昭皇后哪儿有什么嫡子在世!再胡言乱语,你道本王真不敢杀了你么?”
“他就是!他就是孝宗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生子!她说过,若得子则名之鸿鹄。娘娘谥为明昭,小字却是允容,所以他的字也随着叫明允,对不对?”
“疯了!你真疯了!萧泓萧明允,他是本王嫡子!我亲生的儿子!”,最后一句铿锵有力的强调,萧睿也直用了吼的。
“他在皇极门前跟我说他回来了!说要进皇宫拿回本属于他的东西……”
“只是用来诓你的!那些话是我一字一句教他的!”,萧泓冷笑一嗤,哑声道:“简穆英,当年明昭皇后难产一尸两命,母子俱亡!那个刚落草就已经死掉的小皇子,还被皇帝抱持在手又一次地摔到了姐姐眼前,变成一摊血泥,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档子秘事,宫中还有好些个活着的旧人都记得!”
“当初娘娘怀的是双胎!从她得知腹中胎儿是两个时,就动念要竭力至少保住其一。因此除了后来自尽全忠的裘院正,娘娘没再让其他御医为她看过诊。早产发动,皇帝早早地派了吕正守在她门前,她带着满身血污给那个老阉奴跪下说了实情。求他看在死去的小太子份上,若是两个兄弟降世的时间有差,在皇帝退朝来探之前送走一个,若是不得天佑,就母子三人一齐赴了阴司。”
回忆着往事的简怀颤抖地抬起了双手,掬作一捧,傻傻地伸在了萧睿的面前,泣道:“他运气好,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先来的!小小的跟小猫儿似的一个血团子,小脸皱着还没有巴掌大。她把他交给我,我贴胸藏着狂奔出宫寻你。我只担心地哄了一句殿下莫哭,他就听懂了,一路之上真的乖巧地一声都不曾嘤过……”
萧睿在眼前男人粗嘎的哽咽声中呆愣住了。
当年事,萧睿同样记得一清二楚。
永德七年,是萧睿记忆中最为厌恶的一年。简怀说的那天,他一收到宫中明昭皇后突然提前发动的消息。正急着给身边的几个妻妾灌着催产药。预备着用作易子的婴儿还没有出世,简怀就带着一团血肉闯进他们的藏身地。
那一年的记忆里满是血腥。因为他一个疯狂却最终无用的主意,好些个的婴儿为药荼毒无辜夭折,侥幸活下的也从降生起就遭着苦痛。他们都是他的亲生子!人算不如天算!即使牺牲巨大,他也没换回姐姐的性命,如愿以偿……
但很快,萧睿的眼中恢复了清明,他抬手往简怀的大手上猛拍一记,将大男人如同捧着婴儿似的小心翼翼狠狠地拍散。
“够了!简穆英!本王清清楚楚地再跟你说一次,最后一次!那个你从皇宫中带出来的孩子死了!早产儿。养不活。没几日就死掉了!你因为一点点巧合相似惦记上的萧泓。的的确确是本王的亲生子!他是姐姐明昭皇后的亲侄,相貌有似是天意巧合,仅此而已!”
“他就是!是你想当皇帝,所以不肯承认!”。被拍掉念想的简怀嘶吼着,如同野兽失子般的哀伤疯狂,“当年我将他送出宫再匆匆回去,再见就只是她的尸体。这么多年,对那个孩子不敢想不敢问,但皇极门前的重见……是她!是娘娘的在天之灵将那个曾贴着我胸口的孩子又重新送了回来,她还是肯让我继续护着他的!”
“简穆英!你,魔障了!”,冷冷地撂下一句。萧睿端着步子,一步一步坚定地向阶下走去。他搁在身边的拳头攒了又放,终是没有向着远处的弓箭手暗下了死令。
萧泓白衣度化来的简怀,不能现在死在府里,要让他悄无声息不见血光地去死!而且得挑时机。不能让将临的登基大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谈话的轩阁离着书房并不算远,平日里行来走去尽觉轻松。但是估计是刚才与简怀扯着嗓子对吼用力过度,萧睿直觉着步履沉重,胸口憋闷着一股子气血翻腾,几几欲倒。
象是从四处长出来的侍卫们已重又密匝匝地围拢到了萧睿的身边,贴身相护,异常慎重。
萧睿低声地冲着身边一个黑瘦的侍卫交待了几句,权当充耳未闻简怀让他再等等的呼喊声。
掩映在树影之下的书房已然在望,而此时,萧睿身后却传来了如同重车碾地而来的沉重声响伴着人仰马翻的闷哼声。
萧睿猛地回头一看,顿时气结地拧紧了双眉。
“萧睿!”,不讲尊卑的再次直呼姓名,简怀一边拎拳打出一条血路向前,一边扯着嗓子对着前方的景王大喊,双眼血红似迷了心窍,“萧睿!至不济,就当他真是你儿子好了!你要做皇帝就做着过过瘾!让他当太子!等以后你再把皇位还……”
扑通一声,脖侧早已中了一蓬淬药暗针的简怀象是突然塌倒的高塔一样一头儿栽在了地上,口鼻啃泥。
“王爷恕罪!”,迅速跪下的侍卫领班,一脸惶恐。此前按着萧睿的命令是用法子把简怀弄昏了拖下去,可没想到效力强得能立时药倒牛的迷药用在简怀身上,还是让他带着针一路打砸无忌险险地冲撞到王驾,还狂喷了一通不知所谓的唾沫星子。
萧睿立在原地静想了下刚才简怀吼得让众人听到的那几句语焉不详,重重地咳了声,命令道:“把他关起来,不得与外人接触!擅与其交通者,立斩无赦!”,对这么一个还得在大典上摆出来给百官看着新皇仁德的祸根,轻易毒哑不得,总要想妥了法子不让他再信口胡喷。
再往前走了两步,萧睿就看见了书房的门大大地敞开着。而自己的长子萧泽正立在门口,恭敬有礼地迎着他。
萧睿揉揉发疼的额角才恍然记起,在简怀闯府要找他私谈之前,他与萧泽爷俩正在书房里议事。
简怀雷公似的大嗓门,在书房中若是装着听不到才真是有着疑心暗鬼。见有动静就老实地出迎等着的萧泽口鼻观心,静看着父亲的黑色云靴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
“简和尚又发疯了!”,萧睿拍着萧泽的肩膀苦笑,一副找着难兄难弟诉苦的亲密架式。
“父王,儿臣刚听着他吼什么还了皇位?他是想……”
“呀呀个呸!说让本王认宫里那个傻小子当儿子!等他大了,我老了,就再把皇位给还回去!个该死的简和尚,自家没得子孙传承,就尽想了这种没屁眼的损主意!”,萧睿低声咬牙咒骂着,脸上尽写着的恨恼万分真诚。
萧泽立即附合着老爹骂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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