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日后看见那个该死的贱人,不管她是人是鬼,不论她的姓名身份,你直接杀了她!”
陈朝江山尽毁在两代帝王对无耻妖女的迷恋之上。跳进沱江的女人,未见人也未见尸,但只要有一线可能,老太监吕正还是想竭力将潜藏的祸害清除干净。
又让找她,又杀她?吕正身前趴着的紫晶支愣起两片尖圆的耳朵,金色的双瞳尽写了困惑……
比之只有一个小太监哀哀泣泣的行宫松崎院,正在举丧的夏口高府前院一片热闹,吊唁的人流络绎不绝,只是在踞着院门不远才换上的哀容下尽藏着各种各样的别样肚肠。
不久前被火焚的高家后院,经了修整仍是一片废墟,残留的房舍被拉起的白色布幔遮着,与还能待客的前院相比极为凄凉。
一处残垣断壁前,新晋的鳏夫高维伸手扯了扯紧了着脖颈的孝服领子,满布血丝的双眼瞪着眼前的一个高个儿男人,狞声喝问着:“就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妇人,寻了这么几日,还半点影子都找不到?”
高维凶神恶煞的样子唬得对面人不敢吱声,只偷瞄着院子里正慢飘的白布条。不管是找人还是找鬼,这位高少爷执着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罗护卫,你先下去吧!二少爷心系亡妻,魔怔了!”
如蒙大赦的护卫立即侧身退,现出了身后正缓步走来的中年人,严正端方。
“爹!”,高维看着四下无人,尖着嗓子戾声道:“您应该晓得周曼音那个贱人根本就没死,家中火起时她应当是从佛堂密道走了的。”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了高维的脸上,高恭低声喝道:“她死了!你的妻子高周氏本于佛堂抄经养性,在高家火起时拼死闯进隔邻的祠堂要想抱出祖宗牌位时不幸遇难。”
“分明是那个贱人勾结外人,放火烧了高家!”
“那又如何?我高长德必须要有个节烈的儿媳,而你高世纬不能有个私通外人的妻子!”,高恭的声音坚定如石,透着不容质疑的肯定。近年来流年不利的高家,只要出事,就会又一次被世人审视其家之败是不是在修身养德上出了问题,遭了“高阎王”的报应。
一老一少的父子两个,在一片残墟中大眼瞪着小眼,一动不动。
高维青白的面皮痉挛似的抽了抽,颓然地垂下了头。
那一晚,在白日里被萧泓打伤的他,对着父母瞒下了挨打的原因,只私下到佛堂找了正在闭门思过的周曼音。因为不知萧泓何时会入局,他只含糊地提到了要曼音准备待机入宫再见曼云去叙姐妹情。
该死的女人当下应了,甚至于被无礼地压在佛前的蒲团上轻薄一番,也逆来顺受,透着股子无所依恃的凄楚,凭空让自己生出了已尽在掌握的错觉。
可没想到萧泓那边入宫快,而关在佛堂里的周曼音也在同一天出了事。
凌晨丑时,高家后院四下火起,在尽职救火的仆役、守望互助的邻舍,还有夏口坊间应急的水龙队齐心协力下,高家一家幸免于难。但等点到周曼音时,才有仆妇惊叫,说是看到本在佛堂的曼音已然逃生而出,可好象一错眼又扑进了隔壁的高家小祠堂中。
而高家祠堂是在火灾中烧得最狠的,已成焦土一片。
不等查找出曼音的尸体,高家左邻管着允州学政的孙大人已送上一篇颂着高家媳节烈之名的酸文,以志了这次险险牵连到孙府的大火灾。
周曼音根本没死!在翻找了祠堂灰烬后,高维在偏厅通向夏口另处荒院的秘道中发现了她慌乱中丢下的发钗。
一向唯唯诺诺的胆小妻子居然放火烧屋借机逃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让高维无法接受,在“周曼音”停灵的这七日,他一直没有停下搜寻女人的行动。
“是你平日小看她了。祠堂的密道你以为只有我们父子知,可没想过她出身霍城周家,还有个擅长治园造屋的父亲。”,看过儿媳从前留在卧房里的笔记,高恭对从未正视过的二媳妇自有了新的认识,他直盯着高维道:“可要真只是她要逃,不至于整出火烧高家的动静。”
高维的面皮一阵儿青,一阵儿白,心中暗咒不止。
睥视着越来越脱离了自个儿控制的儿子,高恭森冷地质疑道:“她为何要逃?又与谁勾连?险些让高家付之一炬是否是某个大人物的警告?这些,你高世纬能给我解释清楚吗?”
☆、第223章 爱在左,情在右
如果说,此前对周曼音毒害长孙之事只是心疑儿子为宠妾灭妻而上演的贼喊捉贼,那么这几日里发生的一连串巧合让高恭意识到高家已被儿子带进了个无法解脱的深渊。
刘仁甫找上门质问了高恭为何先遣儿子报信拿人,却又在后续应当为证之时又临时退缩。高恭这才知晓那个原本以为已回了江南的周曼云居然是被送进了行宫。
高维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现在他唯一的继承人,一切事高恭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你搭上的实际是张太妃。虽则通知刘家拿人,但不论结果如何,刘家为陛下所憎,得罪萧家都在所难免。而张惜惜只要一句为人所蔽,就得脱身。只是你行此事前,将高家一家老小又置于何地?”
细想清楚前因后果,高恭自然将高宅遇了火灾的幕后疑到了景国公府,对着儿子的脸色更是泛起了憎恶的青色。为人一世,他自也热衷功名,但高维全然不顾家人的作法让他深恶痛绝。
“父亲表面上持身中正,但实际从永德年间起就已经是刘党中人了。但刘系目前更倾向自家子弟,爹爹您好像也曾起过别样心思……”,高维既已被父亲揭了底,索性扬眉,大方地对上。
自小崇拜的父亲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一点点地重新认识,在经历了不过如是的失落之后,眼前人也就成了与自己观念有所冲突的一名政客而已。
但也有利用价值,此前如不是高恭与刘家的关系在,要想取信刘仁甫兄弟也并不容易。父母为人。言传身教。在高恭教着高维利用周家这门亲戚之时,还算聪明的儿子有样学样地学会了利用老子。
高家后院里,父亲挟怒而来对儿子的教训,渐渐淡了烟火气。成了两个政客为谋后路的讨价还价……
九月初三的夏口西门,一队丧车缓缓驶出,白色纸钱迎风飘落,就像是活过短促一生就为此一舞的白色蝴蝶。
“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也许在现在还有得安稳葬身之地时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
隐身在城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一手压低头上的斗笠,另一只手伸出扶住了身边摇摇欲坠的白发老头。
城门洞正被缓缓移动的金丝楠木棺材牢牢地堵着,而城门之上,正高悬着两颗狰狞的人头,瞪目哧牙。
夏口城城门六开,与其他已被确认过的五处城门楼子的情形一样,城墙上都悬着上月进宫行刺的刺客人头。
居然在此时痛苦的哀伤之中。还会有声音在胸腔疯狂叫嚣着庆幸。打扮得象是个农家少年样的周曼云抬起左手使劲地按了按扑通乱跳的心房。
人生事无法预料。
当日与徐羽跳入沱江。也不过是在紧张的逃命过程中按潮法估算了江水的涨潮时间。入江潜游乘浪,借了潮涨之力遁进了行宫外的兵营。
她与徐羽都是在江边水畔长的孩子,糊弄着那些来自洛京皇宫的内卫。也总算是惊险地甩开了。
只是勉强安全之后,在行宫里就肩背受伤的徐羽发了高热卧床不起。直拖到现在才得以来确认了旧日同伴的结果。
“你要跟去看看她葬在哪里吗?”,白眉白须的徐羽脸色蜡黄,脚浮无力,可依旧拍了拍曼云的手臂轻声问道。
“不去了。按此前说的,只到城门口看看就好。”,曼云摇摇头,搀着徐羽慢慢走着,将大举发丧的队伍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按着刚才听到的市井传闻,周曼音之死应当也是与己有关。
如果那一日在迭香楼前,有周曼音这个姐姐来认亲,也许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而事已至此,她再到曼音坟上,除了有可能再次送己入了虎口,又能有什么用?
沱江边的渔家小院晒着张大大的鱼网,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支脚坐着,手动如梭,一边做着补网的营生,一边警觉地盯着大敞着的院门口。
东偏厢的小屋里,徐羽坐在床边赤精着上身,紧抿着一双薄唇。
“伤口化脓了也不说,还走了那么远的路!要早说,我就进城去买些药去了。”,自家兄妹,周曼云敷药的动作下手快狠,嘴里的埋怨也格外大声。
徐羽闭上双眼,勾起嘴角淡笑道:“云姐儿还是一副大小姐作派!这会儿进城买药,不是上赶着填馅呢!”
周曼云不由地慢下了手上的动作。
时间已经到了泰业十一年的九月,今早曼音的棺木刚被送进了城外的土馒头,而到了月底这座大城可就成了屠场。
连日里午夜梦魇,总是一次次在漫天血雨中惊醒来,她曾私下安慰自己,前世可能就在夏口死去的徐羽被自己抢下了一条命,也许这一生会尽得了上天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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