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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江山不夜 (沈璎璎)



“娘娘说得是,”沈端居敛衽拜道,“臣妾谨遵教诲。”

她垂首低眉,温润谨肃的脸上竟掠过一丝煞白,这一瞬的变化却没有瞒过淑妃的眼睛。淑妃暗暗纳罕,又不便多问,瞧了瞧自己的母亲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遥遥眼见着今年就十五了,”谢迤逦转过话题,“母亲可有什么打算?”

“姐姐!”谢远遥登时飞红了脸,“刚打趣过嫂子,又来寻我的开心了!”

沈夫人忽然叹了一声,转头对谢远遥道:“我也不瞒着你。已有几家来提亲,只怕年内就要打发你嫁了。你祖母这个身子还能撑多久?万一有个好歹,你还得守孝,女孩儿家哪里等得起?你姑母当年拖到二十一岁才出阁,天仙似的一个小姐不得不给人做填房……”

谢迤逦轻咳一声止住了母亲忆旧,却转过话头道:“祖母的病情有些起色吗?”

“还不是你琴妹妹的事……”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一听见你的好消息,就精神了许多,竟然多说了几句话出来,又问太微回来没有。我就慢慢说了,公主连声说太委屈她,难过得连汤药都喝不下。”

嫁给皇帝不喜欢的藩王,还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妾侍,依着沈夫人看来自不是什么好事。谢迤逦听见大长公主的反应,忽然就站了起来,神色阴晴不定。沈夫人疑惑道:“娘娘,这里头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祖母为琴妹妹的事操心太甚,母亲可劝慰着些。”淑妃缓缓坐下,一边掩饰心思,一边懒懒道,“当初皇上当真喜欢琴妹妹,只这丫头没造化,我都替她可惜——那一位并没有皇上那样的好脾气,据说她一进门就病倒了。”

话已到此处,沈夫人便惴惴提起日前收到徵王的帖子,言琴氏抱病,请谢府亲眷入宫探望。

谢迤逦不觉怔忡,心中隐然不是滋味,遂凉凉道:“他既下帖子请了,你们还能不去吗?”

沈夫人听出女儿话中不愉,便婉转道:“固是不得不去,又怕有些是非,所以还需请娘娘示下。”

谢迤逦不自觉地绞着手绢,嘴上却说:“母亲是打算看了我之后就顺路去西苑吧……这样也好,要是特意去一遭,反倒惹人口舌。旁的事情不用多想……”

知女莫若母。只是歉疚也好,心疼也罢,沈夫人又能说什么呢?谢迤逦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都是陈年旧账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沈夫人待要设法说几句话宽她的心,却见她转回内室,捧了一个螺钿梅花盒子出来:“琴妹妹算是嫁人了。虽省了一笔妆资,咱家也不好让她空身出阁。母亲这回去看她,可备下什么东西为她添妆吗?”

“你祖母原是为她存了十几个箱笼的。我做主取了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又裁了几身新衣裳——大约也就够了。”沈夫人道。

谢迤逦翻开钿盒给沈夫人看了一下,“这是我给琴妹妹添妆的几件首饰。本该早些送去,只是我一向病着,又怕……皇上知道了多心,一直白搁着。母亲就一并捎去吧。”

沈夫人瞧着盒中是几件金器,金耳环有四对,皆是荔枝、石榴、一把莲等样式,取多子多福之意,又有一只蝴蝶宝相花珠帘梳,一对凤衔花结金步摇。也有几对内造宫花,海棠芙蓉丹桂,俱是新奇款式,唯有一支纱堆的白梅,样子很有些陈旧了。
第九章新人02


沈夫人原指望悄悄去一趟清馥殿,看看琴太微就走。不承望刚入宫门,便有一位老成内官相迎,称徵王请谢侍郎夫人相见叙话。程宁既领了沈夫人去清馥殿,文氏便引着沈端居和谢远遥,一直送到棂星门前。沈、谢二女随着小宫人一路过桥上岛,见此地高槐深竹,水木明瑟,廊宇雅致,心中皆是赞叹不已。及至见了琴太微时,谢远遥便笑着问:“他对你很好吧?”

琴太微正坐在榻上指点谆谆让座倒茶,忽听见这话,不觉皱起了眉头。

杨楝回家之后,琴太微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岛上清净悠闲,她的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上次的投毒事件姑且掩过,杨楝怕出差错,每日傍晚散步都过来瞧她一眼,空闲时也在虚白室少坐片时,同她闲谈些诗书掌故,兴来还会摆上一局棋。他既拿出这般姿态,下人们更是倍加殷勤。起初她依旧心存疑惧,后来见他果然如郑半山所言那样温和有礼,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谢远遥所问的这个“好”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亦懒得与她们深谈,只淡淡道;“殿下是个讲道理的人。”

自去年七月入宫后,琴太微在鬼门关前也晃荡了三回。第一回在浣衣局中顶撞管事而几被打杀,那时是何等不谙人情世事,纵是刚极而折也记着谢迁一句“始终等着你”,躺在安乐堂中绝不肯咽气。第二回却是在咸阳宫前骤闻变故,一时神迷志昏竟在空中撒手,还未从谢迁婚娶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她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许了人。杨楝不在的那一个月里,她躺在阴暗的耳房中,不知求生亦不知求死,只是听天由命地一日一日拖着……世事如风波,人命如浮萍,哪里知道下一排潮头是把你推上浪尖还是压至泥底。

她为何还要想起谢迁?不过是看见了远远坐在门边的沈端居罢了。她瞧着对方微微一笑,道:“沈姐姐出阁,我这做妹妹的本该有贺礼奉上。只是我身为宫婢,别无长物,一针一线皆是主人的赏赐,拿来转赠诰命妇人,也不大像样子。”

“何须如此客气,”沈端居勉强笑道,“你我姐妹原不分彼此。”

“正是不分彼此呢。”琴太微笑道,“当日我走时匆忙,几箱子的藏书器玩,还有四季衣裳、家传首饰,全都留给了谢家。姐姐如今也做了主妇,看着可有什么入得眼的玩意儿,尽管拿去就是。幸亏是姐姐,交予旁人我也不放心的。”

沈端居面色煞白,谢远遥尴尬得说不出话,琴太微嘲讽了沈端居,心中终觉无趣。三人一时枯坐相守,听着廊外水声风吟,万叶萧萧,干等着沈夫人过来解围。琴太微终觉不像样,缓下脸色道:“姐姐与我讲讲外间的事情吧。我做了上阳人,久不知世上寒暑。”沈端居竟一时无言,倒是谢远遥顺势跟上,将家中琐事到朝中变局一件一件攀扯起来。

沈夫人从杨楝那边过来,倒是眉开眼笑,连声说:“想不到徵王殿下竟是这样和气的人,又对你这般看重。我总算是放心了。”将带来的礼物一一交付给琴太微,又含笑道:“听舅母一句话,趁着年轻得宠,赶快生个孩子要紧。你一个宫里人,有了孩子将来才有倚靠啊。”

谢远遥不觉笑道:“母亲今日是怎么了?刚念完大姐姐,又来念叨琴姐姐了。”

琴太微心中鄙夷到了极处,绷着一张脸应道:“舅母见教的是。”

沈夫人尴尬极了,讪讪着又说了几句“诸事稳重”“不可任性”,便带着姑嫂两个起身告辞。琴太微将她们送至桥头,心中忽觉一阵酸痛,忍不住想唤一声。正在彷徨间,谢远遥忽然从桥上折了回来,一把抱住了琴太微。

琴太微吃了一惊,只道表妹是依依不舍,却听耳边低语了一句:“拿着,哥哥给你的。”

手中忽然塞入了软软的一卷东西。琴太微大吃一惊,待要推拒,却见沈夫人回头朝这边看来。她慌忙把东西拢入袖中,谢远遥遂松开了她,定定地瞧着:“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琴太微知她问的是什么。她越过谢远遥的肩头,看着远处沈端居如柳如烟的背影,茫然摇头:“没有。”

谢远遥有些失望,轻叹了一声:“那也好。”

琴太微逃也似的回到房中,支开宫人躲入帐内。袖中之物是一只青布小包,她颤抖着手指解开包裹,里面露出厚厚一卷书册,封皮微显破旧,并无提款。翻开一瞧,薄薄的竹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那无比熟稔的陈年字迹令她泪水夺眶而出。待要多读几行,眼前已是一片雾水蒙蒙。她深吸一口气倒在枕上,又扯过被子蒙脸,竭力藏住饮泣声,过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书页中夹了一纸花笺,乃谢迁留书:“此姑父旧年笔记,向为祖母留藏,今归原主。望妹善自珍重,切切。”她将信笺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方细细地对折起来夹入书页之间。

刚读罢一页,觉得青罗软帐晃了一下,她忙把笔记藏入枕函,翻身而起。掀帐时并未见人,正疑是风动树影,目光一转却看见是杨楝立在门口——竟未觉出他是何时走来的。他在背光处,一抹晚照勾出肩背,却看不出脸上是何神情。她只得抹泪起身,款款道了声万福。

杨楝早望见了那双哭红的眼睛,只道是谢家几个女人惹哭了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然病好了,你该入宫向皇后谢恩,不可失了礼数。”

琴太微称是。

“太后那里也要去一趟。她如今在万寿宫避暑,离此地不远。”见琴太微的脸色骤然发白,他又道,“我陪你去。”

“谢谢殿下。”她松了口气。

他走过来牵了她坐下,捉住手腕摸了摸脉。养了这些时日,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康复如昔,洁净柔软有如一对新生的雏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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