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宫道:“奴婢们一时不慎,叫那小娘子夺了一把篦刀去,只说宁死不受羞辱。还说奴婢们可以叫仵作来验尸,爱怎么验都行,只要她活着却不能让人碰一下。”
“好呀——”太后拉长声音道,“那就验尸吧!”
太后怒到极处,乌黑的瞳孔放出锋如针芒的寒光。皇后朝两位尚宫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殿中跪下,沉声道:“请母后稍安,休要趁怒杀人。”
太后冷笑道:“你要装大贤大德的幌子,皇帝纳多少个新欢都容忍着。如今我来替你做这个恶人,反倒不好?”
皇后耳中听得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脸上却毫不动容,依然平心静气道:“臣妾为琴内人求情,并不是为了皇上。”她站起来,走到太后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说道,“臣妾不敢妄议朝政,只因世子刚刚入京,臣僚都盯着徐家。这是琴家的女儿,谢家的外甥女,她如果不明不白地死了,传到宫外去……”
太后自谓无所畏惧,但若有人借此做起文章,终究于徐氏不利。毕竟还碍着皇帝和淑妃的颜面,太后再不高兴,也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和亲生儿子翻脸。
“她一个小宫人,只如宫中养的一只猫儿罢了,是去是留不过母后一句话。为她大动干戈,却有些不值得了。”皇后轻言细语道,“就算阿楝一时高兴要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闹开了去反而不美。”
太后脸色渐渐缓和,目光中的怨毒却是越积越深:“若是阿楝喜欢了,赏给他就是,也不是没有宫人侍奉亲王的先例——但这宫人,可绝不能是个祸水!”
皇后婉言道:“这孩子还小,倒不至于吧。”
“还小?”太后冷笑道,“我也是看她还小,故而一直放着她不管,没想到她竟然招惹了阿楝——怕只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说完这话,太后忽然沉默不语,似是后悔失言。皇后颇觉惊异,偷偷望去,只见太后微闭双目,唇边刻出两道长纹,其中似写着深不可言的愁苦记忆。
皇后等了多时,不见太后再说什么,只得道:“我已派人去西苑守着,只待阿楝回宫,立刻召他过来。此事究竟如何,只要问过阿楝便知道了。”
太后的眼光从皇后沉静温润的脸上慢慢滑过,落到金砖地上,又升起来望向殿外栽着两行柏树的甬道。她沉思了一会儿,才问:“他会跟我说实话吗?”
皇后道:“阿楝在母后面前一向乖顺的。”
太后默然。
婆媳二人坐着喝茶,一时闷闷无语。折腾了这一日,太后只觉身心俱疲,再懒得说一个字。而皇后在默默之中,却是不住盘算着各种可能的收场以及她必须拿出来的应对。李司饰瞧着气氛僵冷,忽然道:“不如让徐三小姐过来,陪着两位娘娘说会儿话?”
太后心中又是一凛,轻斥道:“你也犯糊涂了吗?快去贤妃宫里递个话,让她派个人来请安沅过去坐着。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再放她回来。”
皇后和李司饰对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李司饰是个周全人,事事都记得提醒太后。可是徐安沅早晚会知道的。
白马踏着最后一缕斜阳缓缓步入西安门。徵王杨楝从阳台山下来,微服在城中转了转,此时一身疲惫,在车中昏昏欲睡。刚入宫门,却被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内官扶住了车辕,他掀帘一看,不觉诧道:“郑先生?”
郑半山跳上车来,劈面便问:“昨日在深柳堂,到底出了什么事?”
车中微暗,只见他眼角皱纹中满满地描刻着焦虑,杨楝睡意全消,立刻将事情首尾细细说了一遍。
郑半山听完忽道:“殿下把琴小姐藏起来,是因为殿下认定了这是太后设局——可是殿下为什么会这样想?”
杨楝愣了一下,不觉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吗?”郑半山连珠炮地追问着,“如果只是要处置琴小姐,何必设局?就算设局,又何必扯上殿下?须知徐三小姐还在此处,太后怎会做这样的事情?”
杨楝定了定神,缓缓道:“是冲我来的。”他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
郑半山道:“如今太后动了盛怒,手中亦有证人。此事怕不能善了。”
杨楝沉思一会儿,忽然冷笑道:“不能善了又如何?无非是坐实我的污名。”
郑半山道,“等会儿殿下必然会被召去清宁宫对质。殿下和琴小姐可曾商量过怎么说这件事?”
“不曾。”
“那就只能说实话。这本不是什么大过错——只要太后肯信。”郑半山叹道,“臣有一请,今晚殿下无论如何要保全琴小姐的性命。”
杨楝摇了摇头,就算他愿意也未必保得住。马车眼看快到清馥殿,郑半山瞥见一串宫灯远远地从金鳌玉带桥上过来,想是传懿旨的内官,遂匆匆离车,将去时又回头道:“臣固是有点私心。可是殿下也要知道:她若死了,这件事就永远查不清了。”
老内官消瘦的背影似乎轻轻一飘,就掩入道旁柳林之间,白发如一朵残絮。杨楝一时怔忡。长夜将至,暮色下的太液池涌动不息,如沉酣将醒的兽一般,微微躁动不安。杨楝看着张纯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心中有了主意。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待我回宫换身衣裳就去。”
第七章天香04
“只是这样?”徐太后抬起疲惫的眼睛。
“只是这样。”杨楝沉声应道。
“除了程宁,还有谁在?”
“没有旁人。太后信不信得过,我都是这句话。”
紧跟着却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徐太后的两根手指扣在硬木罗汉床上,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徐皇后不由得屏住气,手中摇晃的团扇亦停了下来。
“我信你……”太后忽然轻轻笑道,“……但你可曾信过我?”
杨楝背上一僵:“……臣不敢。”
“想收拾一个小宫人,就把她往年轻男子的卧房里送。在你杨楝看来,你的祖母就是那样一个阴狠小人,想出来的计策也那样龌龊,和那市井俗妇毫无区别。不仅如此,我还一心算计着自己的孙子,要伤害你的体面,辱没你的声名,以至于你见了张纯,第一不是剖明辩解,却是掩掩藏藏,当面撒谎,唯恐我那一箭双雕的诡计得逞了。我说的,对不对?”
杨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稽首道:“太后圣德仁慈如三春之晖,处处恩佑于臣。臣却误信宵小,昏昧不明,以致落入奸人毂中,做下这等错事,辜负太后教诲。臣悔愧不已,不敢辩白。”
太后的手指明显抽动了一下。杨楝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乌纱翼善冠下的面颊如良工美玉,无可挑剔。他如今长大了,愈发肖似他的父亲,太后忽然心中一凉,不想再和他争辩什么。
“罢了。你们去看看琴太微。告诉她徵王全都说了,教她也照实招来。若有一句不合,她就别想活命。”这话意思虽狠,竟是有气无力说出来的。
陈尚宫很快就回来了,回道:“琴内人招供的话,确实和殿下一样。”
众人皆是略松了一口气。太后却望着茶杯里的汤花儿出神,恍若未闻。皇后等了等,只得道:“早是这女孩子不讲实话,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如今说开也就好了,原没有什么事。”
“哐当”一声,茶杯蹾在了桌上。众人皆是一惊。
“没有什么事?”太后轻哂道,“光天化日之下,把皇帝的……把宫人往卧房里面藏,这叫没有事?”
皇后吓了一惊,不得不站起身敛衽拜道:“母后息怒吧。小孩子家一时糊涂,所幸并无越礼之举。臣妾以为,此事若再追究下去,反倒越抹越黑,于太后、于殿下的清名皆有不利。不如就此了结吧。”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然是要了结的。”却并没有说怎么了结。
皇后思忖着太后大约也不打算拿徵王怎么样,遂低声催促着杨楝。
杨楝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臣已知罪,追悔莫及,请祖母责罚。”
太后冷冷道:“你既叫我一声祖母,我总是不能不饶你的。起来吧。”
杨楝默默起身,垂手侍立一旁。太后抬眼看时竟见他眼角宛然有泪痕,不免心中触动,待要安抚他两句,却发现那不过是烛光闪了一下,她眼花看错了。
“琴内人……其实也无大错。”皇后小心试探道。
太后眉毛一挑:“她?不饶!本来就是浣衣局的贱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母后,她毕竟是……”
太后心中怒气升腾,扯着嘴角冷笑道:“仙鸾,我知道你守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你把她领回去,让这个闯过徵王卧房的宫人,再回到皇帝的龙床上。你想让你的夫君,再被这宫里宫外的人嚼舌?这样的事情还能有第二次吗?”
这话一出,惊得皇后面色雪白,不由得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杨楝。杨楝面色冷峭如常,竟似未闻此语。
“母后,你不看儿子和媳妇的情面,不顾淑妃的身孕,不管外间的议论,也要想想病重的大长公主……”皇后停了停,终于咬牙道,“……还有死去的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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