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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江山不夜 (沈璎璎)



“爹爹在哪里呀!”她捂住脸尖叫起来——

“天可怜见,你终于醒过来了。”

先看见一张熬得青白的脸,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接着便有一盏热茶喂过来,喝下去方知是药。她还有些知觉,忍着苦咽了下去,又有蜜饯送到嘴边,她就摇了摇头。

“乖,认不认得我是谁?”

她张开嘴,嗓子却是哑的,只做出了“沈夜”的口型。

“对,对!”沈夜欣喜道,“那么,山中一夜雨?”

“树杪百重泉。”这一回总算发出了声音。

沈夜又是叹气又是笑:“郑公公说你性命无碍,只是摔破了头,怕从此就傻了。看来没傻,倒把我给吓傻了。”

她跑到门口,找一个小内官说了几句。回头见琴太微似乎想要起身,又忙跑过来把她按回床上:“不能动,郑公公说了,醒了以后还要躺足十二个时辰才能下床。”

琴太微已清醒,把前后事情迅速地想了一下,先问:“皇后怎么责罚我的?”

沈夜摇头:“皇后哪会责罚你?倒是把我们几个狠狠说了一通。”

“怎么了?”

“立刻就把秋千拆了。再就是,”沈夜道,“罚我服侍你直到下床,你的抄写活儿,我都得替你做了。”

琴太微心知皇后是宽大处理了。沈夜低声道:“皇后也交代了,今天的事不许人去清宁宫和乾清宫乱嚼舌头,更不许去咸阳宫说。若有人问起,只说你不小心跌了一跤,是小伤。如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都是托了淑妃的福。”

听见淑妃的名头,琴太微愣住了,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一行泪水骤然冲了下来。

沈夜不知所以,只道她是后怕,忙拍着她的被子:“不怕,不怕,没事啦,养几天就好啦。”

这时曹典籍走到了门口,道:“娘娘听见你醒了,叫我来瞧瞧。”

沈夜忙将人往里让,曹典籍瞧了一眼沈夜,道:“娘娘那里有东西赐下。沈女史,就麻烦你跑一趟吧。”

沈夜一溜烟出去了。曹典籍默默坐到床边,替琴太微整了一下鬓发,忽然长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琴太微心中一惊。

“别怕。”曹典籍缓缓拢着她的头发,“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努力地点了点头,把即将涌出的眼泪生生忍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方道:“是我一时糊涂松了手……”

曹典籍微微颔首,用极低的声音说:“如果你不愿意,可要早做打算……”

琴太微蓦然想起,这莫非是皇后叫她来提点自己的?她伸手去抓曹典籍的手腕。曹典籍却轻轻站了起来:“法子得要你自己想,如今这样子拖着,可是不成的。”

她刚想追问下去。却见沈夜闪回门前,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兴冲冲进来了:“娘娘叫你好生调养,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要谢恩也等养好了伤再说。今天晚膳时,皇上也知道了,教人安慰你,还特意吩咐李公公传了太医令进来,把郑公公开的方子核对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错儿呢。”

听着这些话,她的心只是一点点往下沉,连几句“圣眷隆重,感戴不尽”都说不出。偏又想起先前谢家提前一个多月的“寿礼”,还有皇帝和淑妃的赏赐……到这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夜浑然不觉,翻开匣子拿出一些天王补心丹,最后却是一只白梅花瓷盒。沈夜笑道:“这是娘娘赏的香饼——我且告诉你,这又是徵王自己配的,叫作松窗龙脑香。你真好福气,带着我也跟着受用受用。”

琴太微就着沈夜的手,闻了一下那枚香饼,只觉一股寒香灌入七窍,霎时间奇经八脉都被冰水洗了一遍,比上次那药膏还要冷。她不由得问:“他怎么这样喜欢用龙脑?”

沈夜道:“龙脑不好吗?”

曹典籍笑道:“好是好,就是太冷。你如今需要安眠,这松窗龙脑香却过于清醒了些。”

琴太微叹了一声:“早点清醒了,也好。”

翌日郑半山前来诊脉,她忍不住拖着老内官的袖子哭了一场。郑半山少不得劝慰一番,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一定替你筹谋。譬如这一两年间,玉真公主就要出降。届时请皇后做主,将你列在陪送宫人之中,也就出宫去了。出去以后再求公主替你安排。只是眼下,你万不可再去咸阳宫。”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渺茫,她连玉真公主的面都没见过。何况,哪里还有一两年可以拖?

郑半山似乎也觉得信心不足,又叮嘱道:“皇上想纳你为妃嫔,太后这一关就不容易过得去。尽量拖,拖得一时是一时。”

徐太后看不惯她,竟成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第六章深柳01
日色从永定门的城楼上斜照下来。初夏的空气愈发燥热,风中没有一丝儿凉意。岸柳浓如妇人的云鬓,沉甸甸地垂在平整如镜的河面上。几片最晚的柳絮不知从何处扑来沾在脸上,愈发惹得人烦乱。

礼部员外郎乔长卿净了个手,从随从手里接过帕子抹了抹脸,叹声气爬回马上。官道尽头的点点烟尘,忠靖王世子的车驾硬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上月底皇帝便下令召世子入京探望太后。此举自是为了钳制忠靖王,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为了表示对徐家的亲善之意,皇帝特意让礼部官员出城亲迎。此举已是逾矩,太后却尤嫌不足,连徵王杨楝都一并支使了出来。

然而受到隆重礼遇的世子,却从辰初一直耗到正午,迟迟不肯出现。徵王那边的人马亦有些动摇。乔长卿和徵王不熟,猜不出徵王对他这位内兄到底是何感想,因此不敢与之商议。

程宁仰起头来,劝道:“殿下,去树荫下避一会儿吧。”

徵王杨楝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下,跟出来的内侍们全都一脸疲惫,便道:“你们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吧。”言下之意,他自己是不动的。

程宁低声吩咐大家轮番去乘凉,自己依旧陪在徵王的马边。杨楝一身武弁装束,背脊挺直,神色沉静,碾玉似的面颊上没有一滴汗水。程宁想起万安二十八年,庄敬太子代先帝行冬至祭祀,从午门一直步行到天坛,身边还带着年幼皇孙。大家以为路途辛劳,只怕杨楝走不动。没想到小人儿穿戴着比他自己还重的冠冕,紧紧追在父亲身后,一声都没吭……天家的肃穆容止,原是他自小就做起的功夫。

“来了来了。”

乔长卿翘首望去,一队铁骑出现在河对岸的大道上,粼粼铁甲在日光下发出夺目辉光。文官很少见到这样的阵势,乔长卿大吃一惊。他迅速地瞥了一眼徵王。徵王竟一脸淡然,犹视若无睹。乔长卿心中一凛,打马上前,在这边桥头高喊:“世子!军士不可入城!”

他这句话并未奏效,打头的一人一骑直冲到桥上猛然刹住,白马高高地扬起双蹄,岸上众人都望见了银盔下那张神明一样英气勃发的面庞。忠靖王世子徐安照控住胯下的宝驹,朗朗笑道:“大人别介意。这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已经陪我赶了半个月的路,眼下要看着我骑马进城。朝廷的规矩我们是懂的,并没有犯上作乱的心思。”

乔长卿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朝廷规矩,外藩军队当于城外五里扎寨,怎能到城下!”

话虽这样说,铁骑们却毫无停下的意思,眼看到了那边的桥头。乔长卿两手发抖,他这边只有一队京营军士和几个礼宾官员,要想拦住声威赫赫的徐家铁骑大概是做梦。如果任他们冲到城门下,后果不堪设想。他正要招呼京营拦下,余光忽见一人一骑从身边掠过。徵王赶到桥上,轻轻停在徐安照的鞍旁,忽然展开一脸温如春阳的微笑:“世子别来无恙。”

“殿下金安。”徐安照踌躇了一下,只得跳下马来行了个大礼。

“你我兄弟,何必多礼。”徵王等他礼毕即下马搀扶,一边扶起一边却将他挽在身边,情状十分亲切。

“表兄,祖母怕你路上辛苦,特意让我先过来看看,”他附在徐安照耳边,轻声道,“别让我作难。”

徐安照定睛瞧着,杨楝笑容粲然无瑕,有如新开宝镜,似乎清清透透地照见了他的心底——他竟被这容光眩了一下。他原也不指望能带兵入城,不过是想小示锋芒。沉吟片刻,他便挥挥手,让铁骑退了下去。

杨楝一边挽着徐安照往桥下走去,一边却亲手牵过了他的那匹神驹。如此徐安照却也不能再上马了。两人携手走到岸边,杨楝忽然站定,笑道:“还有一事要向表兄贺喜。”

徐安照一凛,却见一个老年内官毕恭毕敬地捧上一个剔红大方匣。杨楝接了过来,便递给徐安照。徐安照只得双手接了,掂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

“这是皇上赐给忠靖王世子的乌纱、玉带和蟒服,”杨楝肃然道,“请世子换上蟒服,随我一同骑马入城。”

“哪有在城门下换衣服的!”徐安照怒且笑道。

杨楝用马鞭指了指,城下早就搭好了一顶青庐。“行帐备得潦草了些,还请世子包涵。”他虽是笑容可掬,话却说得不留余地,“或者世子是想到城楼上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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