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询问为何拓跋涵会猜出他来到这里,因为他们之间的心事从来都瞒不过对方。就像拓跋涵在这里等候他的目的,他也能猜出十之七~八。
从拓跋苍一字一板的称呼中听出了他的不悦,拓跋涵无奈地看着他苦笑道:“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吓得了别人,却吓不住我。我心中的事情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住你。既然已是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再绕圈子了。”
拓跋涵说着,后退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拓跋苍,脸上神情蓦然肃穆起来。
“臣弟斗胆,想和皇兄讨要一个人。”
见拓跋涵行了如此正式的大礼,拓跋苍脸上寒意更甚,转头将视线移到了那漆黑的小楼上,淡然地沉声回道:“镇安王想要什么人,尽可以随意自取。除了……孟溪月。”
虽然拓跋苍语调未变,可是拓跋涵却清晰地觉察出了他隐忍的怒火。纵然如此,他却还是执著地跪在地上,语气里满是坚决:“为了剿灭佞臣逆贼,臣弟按照皇兄的安排李代桃僵登基为帝。三年来如履薄冰,始终提醒自己不可越过雷池半步。为了拉拢臣子之心,臣弟无法拒绝他们联姻的要求。可是这三年来,臣弟始终恪守本分,对于本该属于皇兄的东西从来不曾觊觎。除了登基前纳入王府的妃子,从来不曾染指这后宫中任何一个女子。孟溪月虽然是罪臣之女,本身却是无辜。皇兄当初接近她只是为了迷惑孟楚生而已,如今已经达到了目的,臣弟恳请皇兄开恩,放她一条生路吧。”
“放她一条生路?”拓跋苍冷冷一笑。“朕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了她,镇安王多虑了。”
“被深爱的男子囚禁在牢笼之中,这样的痛苦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就请看在臣弟的面子上,让她……”想到孟溪月在广场上心碎呕血的情景,拓跋涵的心里便刀割般难受。正想据理力争几句,却被拓跋苍猛地打断。
“够了,不要说了!”
从来不曾见过拓跋涵如此重视一个女人,拓跋苍烦躁地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对于自己失控的情绪有些恼火,他深吸口气恢复了之前冰冷的声调:“不管镇安王看中了这后宫中的哪个女子,朕都可以给你。唯独孟溪月,却是万万不能。即使镇安王因为对她心存好感而存心搭救,可是她毕竟已经是朕的女人。即使朕对她毫无感情,却也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朕的身边。”
见拓跋苍直截了当戳穿了她对孟溪月的感情,拓跋涵神情僵硬了一下,索性站起身,直直地盯住拓跋苍的眼睛毅然道:“皇兄说得没错,臣弟确实对孟溪月心存好感。当初宴会上臣弟不慎被人投毒险些丧命,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从那一刻起,臣弟便对她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感。不只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被她的善良和单纯而吸引。虽然数次想要拥她入怀,却总是在最后关头生生止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陷进皇兄精心编制的陷阱,最终遍体鳞伤难以自拔。如今大势已定,皇兄又对她全无感情,倒不如将她赐予臣弟,只当是对臣弟这三年来全心辅佐皇兄的赏……”
不愿放手
“朕说的话,镇安王听不懂吗?”见拓跋涵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对孟溪月的情意,拓跋苍的脸色越发难看。再一次冷声打断他的话,那墨染似的眸子比夜色还要漆黑深邃。“孟溪月的事情,以后不准再提。朕累了,先去歇着了。”
说完之后,再也不给拓跋涵开口的机会,毅然转身,重新融入了黑暗之中枇。
拓跋涵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方才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对孟溪月的情意瞒不过拓跋苍,可是拓跋苍隐藏着的情感又何尝瞒得过他?若是毫无感情,又何必要夜夜来此探视?若是毫无感情,为什么不肯将她送与旁人?
皇后早亡,兄弟二人的感情更是尤为深厚。虽然拓跋苍只是比他早出生不过盏茶时间,可是却对他极为迁就。只要是他的要求,无论多么任性都会默许纵容。自小到大,皆是如此。
唯有这次,拓跋苍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其中的缘由,已经是再清楚不过。
转头凝视着那座小楼,拓跋涵迟疑了片刻终究拿定了主意。从黑暗中缓步而出,镇定自若地向着前方走去。
“闪开,朕要进去。”
巡逻的侍卫已经看到了他,正踟蹰着揣测他究竟是兄弟中的哪个。听他如此一说,纷纷跪在地上恭声请安:“参见皇上。”
拓跋涵没有理会这些侍卫,迈步走上台阶。两边的太监早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门推开,低着头退到了一边铍。
摆手屏退了想要上前为他提灯的宫女,拓跋涵独自走进了楼中。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小楼内顿时一片静寂。
一层空空荡荡,没有半点摆设。角落里挡了一处布幔,静悄悄地垂落。
拓跋涵对这里的布置再熟悉不过,虽然未燃烛火,却也不妨碍他的行走。
在黑暗之中很快寻到了那一人多宽的楼梯,径直走到了楼上。环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他惦念的人儿。
灯火如豆,在角落里静静地颤动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映出了旁边榻上沉睡的容颜。
青丝披散在枕畔,将她的面色映衬得更加苍白。眉头紧皱长睫轻颤,显然正深陷在噩梦之中。曾经健康红润的唇,此刻已然失了血色,有几处已经裂开,染了细细的红。
锦被早已滑落,露出了她蜷缩着的单薄的身子。呼吸清浅,全无先前半点活力十足的样子。
拓跋涵原本只是想悄然地来看一眼,可是见到她这个样子,顿时胸口一滞,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
大步走到榻边坐下,疼惜地抚上她微凉的肌肤。指尖传来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和怀念,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溺在了中间。
思绪蔓延,他的指尖随着记忆在她的脸上滑动。抚过她的眉眼和脸颊,最终停留在那干涸的唇瓣上。
明知不该,他却终究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凑近那曾经数次采撷的甜美,想要重温那记忆中美好的感觉。
“……苍?”
双唇即将相触的一刻,忽然传来了孟溪月沙哑的声音。拓跋涵吓了一跳,仿佛偷糖吃被捉住的孩子般飞快地直起身,掩饰般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黑眸里有些黯然。
“月儿,你醒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孟溪月伸手揉着太阳穴从榻上坐了起来。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她比先前嗜睡了许多。有些飘忽的眸光渐渐凝聚在拓跋涵的脸上,顿时失落地垂下了长睫。
“镇安王驾到,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被关在这偏僻的小楼中,可是这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那样盛大的登基仪式,在每一个宫女太监口中一遍又一遍地津津乐道。众多只言片语串在一起,她已经明白了所有的经过。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我。”只为孟溪月这一句话,拓跋涵眼中的黯然立刻散去。轻笑着开口,温柔地凝视着她。
没有回应拓跋涵的话,孟溪月涩然地扯了扯唇角。她并非是认出了拓跋涵,而是因为他不是拓跋苍。当初初见,她便能认出他来,何况朝夕相处那么久,还有一晚耳鬓厮磨。
想起曾经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孟溪月的心便痛得抽搐。起身披了一件外袍,终于忍不住忐忑地问了出来:“我爹他……还好吗?还有跟着我来的那一对男女,是否……平安无事?”
这些话,她已经问了太多遍。可是无论侍卫还是太监宫女,都装聋作哑从来不曾回答。恐惧越积越深,令她备受折磨。
今夜,终于等到了一个敢和她说话的人。话到嘴边,反而却难以出口。既是担心拓跋涵不肯告诉她真相,又害怕他说出的真相,会让她彻底绝望。
看出来孟溪月的恐惧和纠结,拓跋涵越发心痛。走到桌边握住她冰冷的手,他的声音无比轻柔:“你带来的那两个人都还活着,只是那男人受了点伤,诊治治疗之后并无大碍,已经被驱逐出了宫外。至于孟楚生……这次可能凶多吉少了。”
得知月卓安和月九儿平安无事,孟溪月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可是随即又被拓跋涵后一句话吓得怔住,不由得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急声问道:“你是说拓跋苍可能会杀掉我爹?”
虽然被关在这里备受冷落,她却还是始终抱存着一线希望,希望拓跋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饶过孟楚生一条命。谁知日思夜想,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当下急火攻心,小腹中传来阵阵抽痛,闷哼一声,冷汗立刻滴落下来。
“月儿,你怎么了?”拓跋涵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孟溪月的身上,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异样。急的上前一把将她抱起,不管不顾地准备向外走去。“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御医!”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双手抓住拓跋涵衣襟,孟溪月轻喘着阻止了他冒失的举动。“放……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