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是要走的么?
英姐撇了撇嘴角,掩下眼中失落,闷闷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随便,当家的要他守,那就由他守去吧!我乐得图个清静。”
……
那边厢言语间深浅试探,门槛旁凤萧却只作未闻。马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姑娘婆子们着花衣绿裙,好一副繁华热闹。忽然一个恍惚,心思便飘去了扶柳镇上。
昨夜梦回故里,见那昔日脂粉浓香的醉春楼竟然萧条破败,俏金花摔花了脸蛋,被一群小孩扔着鸡蛋烂菜。他想走过去轰赶,她却把头抬起来骂他,骂他狼心狗肺小白眼狼,骂他被狐狸精勾走了良心不要娘,一边骂,一边撕心竭力地哭。
清醒后顿生自责。那个过气的老花魁,没有他就会死;可是某个他曾经不顾一切的女人……没有他,却过得更好。
蓦然回首,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一场怎样的梦?
柜台内抓药的伙计见他墨发轻垂,着一抹玄青色束腰短褂,那肩宽腿长的,恁的是个英气逼人,忍不住又心花荡漾。
想了想,便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支白色小瓷盒。
凤萧思绪尚停留在江边打拳,肩膀上便被软绵绵地拍了一掌。魂儿一瞬恍惚,竟以为当真回到那妓院的长廊之上。
十四岁的小桃红隔着一步的距离,用擀衣仗戳他:“喂,你要不要洗衣服?”
“干嘛?”捺住心中悄喜,冷清清地回头反问。
她却羞恼起来:“不洗就算了。”
着一抹碎花小袄,那绣鞋儿纤巧巧的,头也不回,勾着人去追。
怕她真走,连忙把她袖子一拽:“你等我。一会儿我送去江边给你。”
这时候才能与她面对面的呼吸,互相对看一眼,立刻又尴尬地瞥开……她洗衣裳他打拳,都晓得这原是不挑破的约定呢,心中又藏起盼望。
“嗯。”她说着就走。
“喂,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去疤膏?”伙计垫着脚尖,把盒盖子正正地对准凤萧眼皮底下打开。
馨香四溢。
却不是她,是个白面细骨的小白脸儿。
凤萧反感地皱起眉头:“干嘛?”
“不要就算了。”伙计羞恼地跺着脚板儿。
“拿走,不要。”凤萧冷冰冰地推开。
太酷了,帅毙!
伙计又舍不得走了,眼中春水荡漾,只把凤萧痴痴地看了又看:“效果很好的,瞅着哥哥的疤这么浅,抹一个月肯定就能消~。哥哥您这样的好面相,如果没有这道疤,只怕宫中的皇子也不及您一半呢。您瞧瞧,那外头哪个人看了不喜欢?”一边说,一边翘起兰花指儿往门外比了比。
“快瞧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妹妹别光看着不说话呀。走过去,去呀,问他叫什么?”
“你不也是?还说我。你可敢过去和他说话嚒?嗤嗤~”
果然仁德药铺门外,不少姑娘们推推搡搡着捂帕嘻笑。
到了哪儿都不得清净。
凤萧眉宇间浮出不奈,随手把瓷盒子接下来:“谢了。”
转了身要走,只这一瞥,却看到大门外停下来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鎏金边的青篷儿,帘角上刺着龙飞凤舞的字号,这些天在心中辗转盘旋过不知多少回,早已经刻入了脑海。本是有意避开不见,一旦偶遇,却又挪不开脚步。
他不是神。
“迂——”魏五撇着嘴,不情不愿地从车辕上跳下:“一口热饭没吃,又把奴才叫回来。得,爷您先忙着,奴才去后头补个觉!”
“随你。半个时辰内不出来,明天的假也消了。”沈砚青拍拍魏五的肩膀,并不予他同情。若非这厮自作主张先溜回来,邓家主仆何至于被土匪拦截?
“哼,公报私仇!”魏五碎叨叨着进店。
“诶,等等。”鸾枝从车厢内探出头来:“这些糕点给你,我去富春酒楼上吃。”
着一抹海棠薄裳儿,斜插一株牡丹金步摇,一手腆着腰谷,一手提着个食盒子,花枝招展的,追着魏五往店里头走。
凤萧呼吸一紧,连忙闪身遮掩,只透过门叶子往她那边贪看。
鸾枝却没真走进去,她可不想见里头那个可怖的土匪头子呢,把食盒子往魏五肩膀上一挂:“自己饿着不吃饭,还不让手下人吃。你别理他,回头我帮你罚他。”
瞥一眼沈砚青,嗔恼不理。
好个嘴硬心软的女人,分明是惦记自己未曾用餐。
沈砚青暗生暖意,面上却不表露,几步走到鸾枝身旁,揽过她腰身戏谑道:“只这一会儿就舍不得我了?…那昨天夜里还说要狠心饿我几顿?”
讨厌,这个饿和那个饿能一样吗?人这么多,他也不收敛收敛。
鸾枝顿足要走:“谁舍不得你了?生意要紧,忙你的去吧。几步的路,我自己走过去……唔,你干嘛?”
透过门叶的细缝,便看见那年轻老板着一袭清逸夏绸长裳,轻吻女人眉间哄她开颜。他一个凤眸潋滟,她一个娇羞欲躲,见躲不开,便把帕子往他怀里一掷,踩着秀足儿往街对面走去。都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那步履间的姿态竟还能那般盈盈摇曳,只把人魂儿被她勾去。
凤萧痛苦地闭起眼睛……她对那人撒娇,她对那人使性子,一切都显得这么自然。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与那人欢好时,是如何的柔情似水与娇-颤旖旎。
……活该!谁逼着你看了?
忽然一瞬间生出了厌倦。默了默,一个闪身,从门叶子旁穿了出去。
伙计还没得他一句感谢呢,不死心地煽着帕子:“诶诶,哥哥、哥哥你还没听我说完呐——”
富春酒楼座落在街角斜对面,正是最繁华的一个路段,鸾枝扶着腰儿小心走路,怕被行人撞着,又贪爱市井的喧嚣热闹。
春画瞥见她颈间一抹半隐半现的红痕,红着脸儿问:“二奶奶,我们爷可是您第一回喜欢过的男人吗?”
不明白少爷与少奶奶怎么就是弄不够那事儿。对面修屋顶的小徒弟也亲过自己好几回,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忍不住好奇。
“什么第一回第二回呐?嫁都嫁了,以后还不都是他。”鸾枝揩紧领口,不让丫鬟们继续偷笑。
春画吐了吐舌头:“二奶奶先前不肯要小少爷,把奴婢们急死了,大家伙都猜您心里有别人呢。”
鸾枝笑容微微一滞,片刻又释然道:“听他们胡说,闲了就爱嘴碎。谁没个年轻爱做梦的时候?日子久了就知道什么是命了。是命就逃不过,你们二爷就是我命里的那个人。”
梨香点着头:“就是!我们爷与奶奶这么恩爱,哪里是别人还能再掺和得进来?…奴婢听说,爷前几天还专门让人去京城定做喜服呢,说要把少奶奶风风光光的扶正。”
要扶正了…
以后就是正正经经的少奶奶。
“嗨——,好好地撞人干嘛?大白天的瞎了狗眼呐!”
“狗-日的,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恁的一副土匪作相!”
鸾枝正要回答,身后却忽然传来路人的粗噶谩骂。回过头去看,只见人群中一道出挑的背影正大步将将的离去。那清瘦肩膀,宽而平衡,五掌半的宽度,眼睛闭起来都能够量得恰恰好不错分毫。
莫名一瞬间紧张,以为那旧人来寻。
梨香皱着眉头:“二奶奶,刚才那人跟了我们一路,好像认识您似的。”
“哦,是吗?…那真是奇怪。”鸾枝心跳怦怦加速,本能的阻止自己走过去看。怕那有可能看到的结果,她应付不来。
春画拍着脑门,好半天了才恍然道:“哦,记起来了!是那个疤脸土匪。刚才我们爷亲您的时候,他就在门叶子里头偷看呢!…可恶,先头侮蔑我们奶奶吃烟膏脏,如今自己却又跟踪偷窥,下作小人!”
原来是那个土匪,就说怎得那般相似?
鸾枝蓦地放松下来,捂着发虚的心口:“走吧,他既是土匪,也不见得比咱们干净到哪里去。不理他就是了。”
凤萧倒靠在路边一棵大树杆上,把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她说的,他全都听到了……想不到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快就面目全非……简直都要不相信。
不过也好。看一回,不甘心;看两回,可以死心了。
一拳头砸向树杆,只这一低头,却看到右掌的刀疤,心中蓦地钝痛。
当初为了回头找她的荷包,被早已经候在路边的衙役们团团围住,他们用棍子捅他少腹,用牛皮的鞋板子轧他的脸,暗夜下生生把他的人格践踏:“兄弟别怪哥几个心狠,实在是有人要化钱买你的命!那大户人家岂是你一个妓院小茶壶得罪得起的么?他家少爷看上的女人,你竟然还想拐带私奔?也不瞅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呸!给你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把裤子脱下来自己阉割了,总之就是不能让你继续做男人!”
扔一把明晃晃尖刀给他,几个衙役便讪笑着围拢过来,解他的腰带:“喲~,不让解?看起来还是个雌儿呢!不如哥几个先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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