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毒妇,几时竟然学会了威胁自己。沈砚青冷冽勾起嘴角,晓得鸾枝这样狠心的女人,必然是有胆儿不来的,她都可以把自己大雪天抛在冷水里不管不顾,还有甚么做不出来?
因怕被魏五那个臭小子听去动静、丢了脸面,只得捺着嗓子低声道:“可恶,写就是……待他日从牢里出去,看爷如何轻饶你!不过我若是写了,你须得告诉我你小名叫做甚么?”
吃醋那个叫四爷的男人,竟先自己一步把鸾枝的从前打探清楚。
“好,你写了我就告诉你!”鸾枝抿着嘴角,不肯善罢甘休。
沈砚青无奈,只得披衣下床,取了笔墨在书笺上信笔几划。清隽面庞阴沉沉的,表情很是不自然:“拿去!倘若被第三个人看到,你墙角的那张契约便也别想留了。”
分明递出来,却递得万般不情不愿,只怕稍一个迟疑,便又要顿地往回收起。
鸾枝连忙刷地要了过来,眯眼一看,只见那上头寥寥写到:“认错书 :吾妻枝儿,夫立誓未曾染玉娥半指,除你之外,对旁的女人亦全无兴趣。今立此为誓,倘若半句欺瞒,甘愿被你一生俘虏。”
那字体清风傲骨笔画刚劲,十分的好看。可惜却做着文字陷阱呢,瞒不瞒她,反正逗还是要把她圈着一辈子……好个狡猾的狐狸,几时都不忘互相算计。
鸾枝吹把墨迹吹干,折进袖子里。晓得沈砚青极爱脸面,偏不高不低的戏谑道:“罢,好在我在乎的也不是你的誓言,不过是留着做个案底罢了……对了,我给你的信呢?末尾那颗桃子就是我的小名了。”
从来都吃定了这个女人,猛然之下却被她拿去软肋,这感觉真是不舒服啊…。沈砚青冷冽地勾了勾嘴角:“哼,你那蚂蚁爬的丑陋字迹,看得人头晕,早已经被我不知扔去了哪里。”
“哎哟,少爷恁是个欠虐,一吃饱就不肯老实!”不远处的大牢里忽然响起魏五的嚷嚷,贼嘻嘻笑道:“少奶奶不要信他!我们爷最死要面子,那信他就藏在心口上呢,每夜睡前都要把那几行字翻出来看上一看,硬说那是少奶奶写给他的藏头诗,说甚么少奶奶梦见他、想他回去~~嘿嘿,爷您还别就不承认?”
……原来这厮一直支着耳朵在偷听呢。
次次只把自己戳穿,什么心思都被这女人听去了,好个见风使舵的奴才……沈砚青蠕了蠕嘴角,脸色越发难堪,当下更坚定了要把魏五打发去外县的决心。
鸾枝又羞又恼,哪里晓得沈砚青这个平素冷然清傲的男人竟然也这般自恋,便把手探进沈砚青的胸口:“你这人怎的这样可恶,我家里头穷,没上过二年女学,哪里晓得什么藏头诗?枉我好心提醒你,既是嫌我字写得难堪,快拿来还我就是!”
沈砚青却又不肯还了,凝着鸾枝泛红的脸颊,见她不像是撒谎,不由又有些失落和没面子。只把鸾枝的手在胸口捂住,指尖勾出来一只墨玉雕琢的玲珑砚台小坠,沉着嗓音道:“原来你叫作阿桃。不过既然给了爷的,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把这个拿去就是。”
鸾枝却不肯要:“这是什么?一个破石头,不能吃不能喝的,我才不要。”
长阶上传来牢头懒散的脚步:“天亮了,该出去了啊——”
长长的嗓音,带着睡腔。晓得时辰已到,沈砚青便不再逗-弄鸾枝,只把她白皙的手背在唇边一吻,挑眉笑笑道:“是我多年的卖画所得,你只须拿着它去钱庄,掌柜的自会给你兑换银子。京城里不比州县狭隘,但见着什么喜欢的,只管给自己买了就是……还有你爹娘,家中缺些甚么,也只管买了寄回去。我二婶是个开化之人,妹妹们也是极好的,你去了府上,她们自然会带你去游逛。”
鸾枝蓦然有些无措,一下又塞了回去。这感觉就好似那丈夫把每月的垧银交与妻子打理家中事务一般,只让她觉得不习惯,不愿与沈砚青继续这样一步接一步的把距离亲近。只是迫自己冷心冷肠道:“你们沈家有吃有喝的,哪里还能缺了一个姨奶奶的花销。这厢一给我,莫不是给老太太打脸么……平日里只说我贪爱钱财,就不怕我一下子全把你花光?”
沈砚青却把鸾枝心思看穿。然而她越躲,他便越发的要进攻……她既这样躲他,便是她害怕了,她害怕失了她的心,再没有了回头的路。
偏把鸾枝纤腰一揽,一枚小坠儿掖进了她的袖子,难得正经一笑道:“花光再赚就是。你既跟了我,在我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我都尽可能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只要你真心与我过日子,爷自对你比自己都要好。”口中说着,修长的手指把鸾枝衣襟一颗颗扣好,见里头娇-满的胸脯上点点青-红,尽是昨夜被他疼-宠的痕迹,心中只觉缱绻不舍,便在她雪白锁骨处轻轻一咬:“晚上早点来。今夜须穿我买的那件衣裳……不要撒谎,我晓得你带了的。”
潋滟的凤眸噙着了然浅笑,那磁性嗓音低沉,热气吹在人肌肤上,连心中也莫名的泛起暖意。
鸾枝红了脸,羞恼地背过身去:“谁带了?那衣裳难看死了,我可不爱穿…”
“少奶奶,那袄子奴婢带了的,就藏在车座下的箱子里呢。”一抬头,却看到梨香春画笑嘻嘻红着脸站在牢门外。
晓得这两个丫头必然把什么都听去,不由脸颊越发泛红,头也不回地顿步出了门槛:“走了……不理他。”
出了地牢,顿时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响起。大年初一,每家每户都争着起早呢,都不想自家的第一道炮仗比别人家的晚了时辰。
天已然蒙蒙亮,一股清晨的凛冽寒风铺面而来,鸾枝紧了紧袖子,忽见墙角下三五个人押着一个犯人向这边走来,那犯人着一袭宽松白衣黑裤,看起来背影清瘦高挑,与沈砚青很是相似;领头的是个着锦衣的四五十岁男人,正压着嗓子道:“就在下面,快快换了他就走。莫要被旁人发现了,回头不好与主子交代。”
喑哑哑的嗓音,虽不是十分清楚内容,却无端听着人发悚。鸾枝连忙搡身一闭。那三五个人便推着犯人进了牢子。
只觉得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一晃而过,然而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又想起这是第一回去二老爷府上,不能失了礼节,便着老程整理了下礼物,一路只往城南方向而去。
☆、第48章 贺新春
沈府门前正在放炮,喜红的爆竹噼里啪啦,兴奋得两个小姐捂着耳朵左蹦右跳。
沈二夫人周氏看了不由又笑又骂:“瞧瞧你们两个,过了年都十七了,还是没个正行!倘若被郑公子看到你这副疯样,看人家还敢不敢要你?”
沈明远是礼部左侍郎,平日里除却考学上的事儿,也与四方诸多来访的使者外交,因而思想比较开化。旁人家的小姐十二三岁便与人定亲,他们家却只纵着姑娘慢慢挑拣,恁是要嫁个称心合意的好郎君。
说到郑公子,沈蔚萱脸颊顿时羞红起来,嗔怒道:“娘好端端提他做甚?…那人甚是讨厌,只怕是我先不要他呢。”
妹妹沈蔚媛闻言,偏嘻笑着揭穿:“母亲别信她。姐姐惯会嘴硬心软,嘴上骂着,背着人又给那郑公子偷偷绣荷包呢……嗷,疼!娘,姐姐她又欺负人~”
嘟着嘴撒娇。
沈二夫人也不去拉阻,只爱宠地啐道:“死妮子,疼也是你自找。只你这副淘气性子,等过了清明,看不先把你与那许家公子的喜事给办喽!”
这下轮到沈蔚萱取笑起来。
正嬉闹着,一辆青朴的马车在阶前停下。车帘子挑开,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媳妇儿,着一身水红色圆领斜襟刺花小袄,脑后梳着牡丹发髻,插一支镶花玲珑翠玉簪,清俏俏的,甚是好看。
沈蔚媛眼尖,认出赶车的仆人老程,便扬着嗓子道:“母亲快看,那位可是二哥新娶的姨奶奶?”
周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新妇低头颔首迈步上阶,猜着就是她了,便笑笑着迎上前去。
鸾枝连忙把礼盒交给春画,搭着手腕屈膝福了一礼:“妾身鸾枝,给夫人小姐们拜年了,恭祝吉祥。”
“快快别客气,这大过年的,一路上辛苦了。”周氏笑盈盈扶起鸾枝。她本是不赞成纳妾的,一双眼睛暗暗将鸾枝上下打量,见她眼中清澈带笑,态度谦柔大方,与惯常有钱人家姨奶奶矫作的作风可谓天壤之别,不由第一眼便对鸾枝生出了好感。
难怪听说老太太很是抬举她,这般模样,哪里像是个姨奶奶的命格?
沈蔚萱捂着帕子,笑嘻嘻道:“知道你要来,我母亲昨天傍晚就在家中等着呐。结果你没来,扰得她担心了一晚上。”一边说,一边只是盯着鸾枝不放。
沈砚青最得家中弟弟妹妹们的敬重,她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才能够让贯日清肃冷淡的二哥生出一腔的烟火柔情。
鸾枝被看到脸颊微微泛红,连忙屈膝解释道:“怪我,扰夫人担心了……原是昨天傍晚就能到了的,哪儿想路上着了土匪,耽误了时辰。后见天色已晚,便不好再来打扰长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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