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歌……
鸾枝不由支起耳朵,眼梢悄然往二人那边一瞥——呵,果然是昨天书房里的那几张画。看来云藏画师莫不就是沈砚青那厮了……好个锦瑟和鸣呀,连画儿都是一个风格,委实难得。
心里头也不确定那玉娥是否就是月歌,或者还是另有其人,只一想到昨日下午玉娥娇美脸蛋上的萋萋泪眼,心里头便一股道不出的滋味。
揩着裙裾正要出店。
梨香抱着两包糖炒栗子冲进来,呼哧呼哧喘着起:“少奶奶久等了……买、买了两包,一包给您留着。”
一股冷风随着她的步子卷入店中,四爷手中之画飘落在地。
梨香低头一看:“咦,这不是昨日魏五拿的那几张画吗?”
“魏五?”四爷正要弯腰拾起,闻言手中动作一滞,抬起头来端看,却见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新鲜少妇。那螺髻松绾,轻插珠摇,朱唇樱樱春目含水,就好似光阴一瞬倒转二十余年,那旧人去了又归。
不由将将一愣:“这位少夫人是……”
鸾枝连忙瞪了梨香一眼:“多嘴甚么,还不快走,老太太等急了。”
一娓袅袅身影急惶惶远去,那步履摇曳,仿若无骨,看得四爷久久收不回眼神。待要再问她,她却已经跨入马车。
车轮子轱辘轱辘,夜风将车帘布微微荡起,忽看到帘角一个刺金的“沈”字,又想到斐老板刚才所说的家中忽然出事……呵呵,想不到竟是这样凑巧。
一道剑眉舒开,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笑弧。
☆、第40章 娘子信
二老爷沈明远今年四十五岁,不高不矮的个子,微有些发福,五官与老太太十分相似,是老太太最满意的一个儿子,在京中官居三品,虽不是那权重之职,却也做得四平八稳。夫人周氏今年三十八-九,生得柳眉丹眼,是个性情明朗的美丽妇人。二人早已在正厅等候多时,见沈砚青来,连忙笑笑着迎上前去。
沈砚青撑着椅子站起来,恭身见了礼:“晚辈见过二叔二婶。”
一旁靠椅上传来女孩吃吃的戏笑:“喂,还有我们呐,堂哥怎的独独把我们姐妹俩忘记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俏丫头,一个叫沈蔚萱,一个叫沈蔚媛,若非蔚萱嘴角有一颗小痣,简直分不出谁是谁。
沈家惯有双生子的血统,倘若沈砚青的胞兄未逝,这一辈里俨然就有三对。
晓得堂妹们最是调皮,沈砚青便又好脾气地作了一揖:“也问妹妹们好。”
“不算不算,提醒了的不算。”姐妹俩笑得更开心了。二老爷多年在外做官,少有回乡,因此府上作风很是开化,不沾染老宅的陈腐气息,小姐们的性情也十分活泼开朗。
周氏嗔恼了一眼:“瞧你两个妹妹,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沈砚青勾唇笑笑:“妹妹们可爱得紧。”
沈蔚萱细细端看了好一阵,捂着帕子笑道:“娘,你瞧,一年多不见堂哥,连哄女孩儿的话他都学会了…果然新娶的这个姨奶奶很是了不得,怎不一同带来与我们看看?”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恁的不饶人。
又想起鸾枝那一副爱理不理的挠人小模样,沈砚青心中微泛柔软,嘴上却道:“不过是个见不得世面的小妇儿,带她出来做甚么?”
眉眼间虽是淡漠,然而那语气里刻意遮藏的娇宠,却瞒不过别人。
从前那般清清冷冷的一个男儿,便是对着人笑,也好似与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哪里似这般烟火柔情。
正所谓旁观者清,周氏也不戳穿,只暖声笑道:“先前还怕不合适,如今看砚青这般精神,做婶婶的也就放心了。只听说岁数还很小呐,今年几何了?”
“劳二婶挂念。比妹妹还要小上一岁,过了年方满十六。”沈砚青微一蹙眉,莫名的不愿被人问起鸾枝的年龄。每一想起她的小,无端的便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果然周氏略微讶异:“哟~,那可是比你小上五岁呐,你可得好好疼她。大老远的南边嫁过来,无亲无故的,虽是个姨奶奶,你也不能把人亏待喽。加紧着,赶快给咱家添个胖小子,也好安了你祖母还有长辈们的牵挂。”
“是。”想到那颗被自己扔去的药丸,沈砚青眉宇间不免浮上一丝浅笑:“侄儿很是对她不薄,等哪日抱了小子,到时定请叔叔婶婶回来喝酒。”
周氏舒心笑起来。
沈蔚媛调侃道:“呀……好一个不薄,不薄是什么意思呀?那般小的二嫂子,二哥你也舍得让她生仔仔。”
嘻嘻的笑。
恼得周氏一帕子揍下去:“女儿家家的,不害臊,还不快滚回去做你的女红。”
“娘恁的凶人,我们还不是怕小嫂子被二哥欺负嘛!”姐妹两个互相做了个鬼脸,连忙逃也似的跑开。
厅堂内顿时安静下来,二老爷沈明远这才叹了口气,正色道:“家里头的事情太突然,这两小丫头还不晓得呢。只怕为叔也是自身难保喽,头两日上书给皇上,全数原封不动被打了回来,如今也只能在家中坐以待毙……哎,可怜我砚青侄儿腿脚不便,大老远还要来回奔波。”
晓得沈明远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沈砚青默了默,歉然道:“原是家中生意波及到二叔,奔波也是砚青理所应当。侄儿已着人在宫中打听,当日三弟辱骂的太监原是皇上跟前红人,怕是二叔的奏折也被他扣着,根本不曾到达圣处。好在皇上只是暂时封了所有铺面,并未有甚么旁的消息传出,兴许还有一丝回旋余地则个。”
“哎,砚邵这小子,全让大嫂给宠坏了。若能回旋自是最好,倘若不能,怕是咱们全家就……”沈明远抿了一口苦丁茶,久久的,皱眉道:
“朝廷这些年明争暗斗,不仅宦官当权,皇子们也个个人中龙凤。旁的且不说,只我在局外旁观,就见四、五、七三者乃为佼佼。七皇子是宋贵妃之子,宋贵妃乃龙虎宋将军之妹,兵权不可小觑;五皇子虽微有腿疾,其母阮淑妃却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东宫侧妃,根基稳固,又为人机敏城府,很是笼络了一群人心;四皇子为已故朱贤妃之子,羽翼虽薄,然而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为皇上办差,也甚得民心……那小德妃眼下荣宠极盛,难免有人担心她诞下皇子,扰皇上立他为储。皇上必是晓得其中牵扯,故而并未立时发落。沈家想要翻案,关键便在这几日,那主事太监的口风不可不攻克。”
一席话听得沈砚青微微蹙眉,想不到孟夫人竟然有这层关系,难怪一意与自己攀交,有了兵,可不正是需要马嚒?只是皇上既然都已看穿几个皇子与娘娘的个中牵扯,为何却第一时间就把罪责迁怒于从不参与政事的沈家,又只封了铺子不抄家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却不得不好好思量。
沈砚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听二叔一番话,侄儿思绪也好似开阔了不少。正好有个知交也在宫中做事,侄儿已央他联络了那宁公公,下午在瑞丰酒楼吃酒赔礼,这便准备过去看看。”
当下起身告辞。
长廊上无人,只午后清风微扬,魏五拧着眉毛:“爷,那宁公公也恁是个缺德,骂他两句就把咱沈家坑成了这般!今日见我们办酒请他,他一得色,倘若狮子大开口可怎么是好?”
沈砚青一路思想,心中已把整个事端的始末想出些微雏形,闻言精致嘴角勾出一抹玄弧,似笑非笑道:“呵,只怕不是他想坑就坑的……这事儿,幕后的桩家如果是皇上,又怎是他一句话那么简单。”
魏五愣了愣,不明白:“呃,怎么是皇上?……不是说三少爷骂了那死太监,被他陷害了嚒?”
“你暂且这么认为便是,旁的却不要多问……我自己也还没有理清。”沈砚青却不再多言,心中只觉得那答案似隐似现。
魏五想了想,便又从怀中掏出来一纸信笺:“爷,少奶奶来信了。”
“……”沈砚青手中动作蓦地一滞——哦呀,还说甚么一定不想念,这才三日,就忍不住给自己催了信,好个口是心非的臭丫头…
不想被魏五看穿自己对鸾枝的在乎,太伤爷儿们的老面;然而却又想她,想知道她对自己说些甚么,好奇她的字写得如何丑陋,便沉声道:“哦~,拿来我看看。”
清隽面容上表情漠然又严肃。
魏五斜了一眼,嘻嘻笑道:“反正爷也不在乎,看不看都无所谓。”
偏不给。
“做什么故弄玄虚。”却已经沈砚青抢了过去。
简简单单的牛皮纸包裹着一纸薄薄信笺,那信笺上不过寥寥几个字:“孟夫人乃宋贵妃侄女,或可帮忙。见祈裕与一奇怪疤脸老头相见,不知可有异意?你保重。”
前面背面仔细翻看,却再了无旁的多余字迹,冷冰冰的,多一划少一划都不舍得多写,连署名也只画了个青涩的桃子。
沈砚青略微失落,修长手指把信笺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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