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要见就见一面好了。
便撩起裙裾站起来,咬咬牙端着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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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魏五正在给沈砚青的小腿垫褥子,瞥见门缝儿被推开,张嘴就开骂:“滚边儿去,我们少爷谁都不见!”
“吱呀——”
那缝隙儿却反而被推得更大,一只鸳鸯牡丹绣鞋儿娇巧巧踏进来。
他气息一紧,声音顿时软了下去:“二奶奶~~”
“少爷,二奶奶来看你了——”魏五喜颠颠跑到床边,单指在沈砚青的眉眼间晃了晃。
一股道不出的荼糜清香袅袅沁入鼻端,沈砚青眉头微微一蹙,依旧在面前的黑白棋子间自攻自守,头也不抬道:“哪里来的恶妇,让人赶她出去。”
声音不高不低,却冷飕飕地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魏五便有些尴尬地要关门:“二奶奶……我们少爷正抽风呢……”
“哦,他该吃药了。”小桃红抿嘴一笑,兀自拨开魏五走了进来。
一间不大的书房,四面紫檀木古朴书架,满室的水墨书香。角落里置一张清简小床,那床上的男子正半披青衫在小桌上摆弄着棋子,许是额头上覆盖毛巾的缘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薄唇紧闭着,衬得五官越发的英挺逼人。
……每回白天看他,都难以想象他会是那个夜里蛮横掠夺自己的男人。
小桃红也不管他棋局摆放得如何,兀自将药碗在小桌上一放:“你该喝药了。”
嗓音低低柔柔,却没有温度。一边说,一边掂起勺子舀汤……
那股荼糜香儿顿时更近了。
晓得是女人身上的味道,沈砚青的指尖微顿,瞥见对面多出来一抹烟青色碎花小袄。那小袄儿依旧在腰谷处凹陷,沿着胯骨儿圆润延展,恰恰好的弧度……呵,她倒是也有旁的颜色可穿。
可恶,记她衣裳做甚么?
本就烧-灼了一晚上才捺下的烈焰顿时又有些躁动,沈砚青有些懊恼自己的心生旁骛,冷眉扫了魏五一眼:“我可有说过,许你擅自放她进来?”
真是,什么她她她的,二奶奶就是二奶奶嘛……一早上不喝药,还不就是等着这一出。
魏五很为自己得意,他觉得自己成亲后,更容易看得懂男人的心思了。暗自腹诽着少爷的别扭,一边却咧着嘴角装尴尬:“奴才可不敢,是、是老太太吩咐的……”
哼,原来是被逼着才来的么?既不是出自真心,又何必装腔作势。
沈砚青的脸色更沉了,掌心将棋盘一推,冰凉凉凝了小桃红一眼:“出去。”
“……再不喝就凉了。”小桃红却不动,只将盛满汤药的勺子递至沈砚青跟前,逼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她看到他微有些结痂的嘴角,那是她昨夜羞愤之下咬破的痕迹,晓得他或许在等自己道歉,然而她是断然不肯的。
侮蔑她没关系,她却恨他用“污秽”来形容凤萧的离别信物。
竟然还敢瞪他…
沈砚青丹凤眸子眯起来,嘴角又浮出一贯的似笑非笑……他发现这个女人白天和夜里简直是两个人。
越发不信她是那落魄人家出来的清白女子。
然而他定然也不可能轻易绕过她,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平生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打了耳光。
二人再不说话,只各自眼神冷将将的对视着,一个娴默不语,一个眉间冷蔑,只看得旁人云里雾里。
魏五嚼着有点儿不对味,忙颤颤哈着腰,将桌上的白玉棋盘端走了:“悠着点,悠着点,有话好好说……”
“咳。”门外张二婶子干哑地咳了咳嗓子。
晓得是在提醒,小桃红便将勺子往碗中收回,弯眉淡淡一笑:“不然就不喝了,你看起来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狼狈。”
头一回见这个女人笑,那恍恍惚惚的笑颜,怎生看得人眼花。沈砚青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你看起来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纤弱……”
可惜他剩下的半句讽弄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小桃红已经揩着褶子裙儿站起身来:“是啊,女人总是易变的,没有什么迈不过去。下一回你可不要这样了。”
话还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完全不给他任何回击的机会。
那背影纤纤摇曳,雪白脖颈处,分明一串银珠子在光线下闪烁……原来她昨夜一宿没吹灯,不是在害怕他责罚、不是在等候他回屋,而是在穿那个甚么劳什子的红玉坠子。
可恶。沈砚青笑容一冷,长袖将药碗往地上一拂,合起眼睛:“哪里来的便送哪里去,爷今后不想再看到她第二眼。”
“砰——”
想不到这个柔声细语的女子竟能惹得孙儿如此,老太太的老脸又绿了,只这一瞬间,她已经悲哀又惊喜地发现,自个孙子这次是真的动了尘念。然而这个一身狐媚的丫头,倘若不煞煞她的犟气,怕是日后根本拿捏不住。
便一根金漆拐杖“咚”地往地上一钝:“老沈家的规矩不是白谈的!……让她在院子里跪着,几时砚青肯回她房里歇息了,几时她才有资格站起来!”
☆、第14章 苏女歌
院子里积雪皑皑,屈膝跪下地去,那噬骨的冰寒顿时从膝盖处蔓延全身。小桃红指头揪着衣襟,只是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哆嗦。
老太太瞅着小桃红空洞洞的眼神,心中忽生出一丝疑惑。她也是从年轻时的爱恨痴缠中走过来的,最是晓得女人的心思,倘若小桃红果然是那情感清白的女子,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家如何能有这般狠寂的心肠?
便瞪了林嬷嬷与张二婶子一眼,拄着拐杖出了院子:“你两个随我过来!”
乖乖,这下真犯事儿了~
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林嬷嬷剜了小桃红一眼:“说一句软话又怎么了?”
小桃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张二婶子凝着小桃红颈间的银串儿,晓得她必然还是不肯忘记,便长长叹了口气:“小冤家,枉和你苦头婆心说那许多。”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那厢桂婆子自去后院煮药,整个院子又空落下来。
“魏五哥,门房有人递了帖子,让你快些去取!”门外有人来唤魏五,魏五特地给书房门留了个缝,颠着腿儿跟着去了。
一股暖气顿时从门缝里渗出来,小桃红心中不由感激,看着魏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收起眼神。
片片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来,不一会儿肩膀上便覆了一层白皑皑的冰花,连睫毛也像是描了一道银帘。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小桃红微微晃了晃身子,双腿与膝盖已经麻木。
“软一句又怎么了?”林嬷嬷的话又浮在耳畔。
她咧了咧嘴角忽然想笑……软一句又怎么了?倘若软一句真的可以,她又为何不呢?
然而沈砚青既屡屡那般执着地要她扔掉红玉小坠,怕不是已经发现了她心中有人。这哪里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他既已认定她不洁,日后但凡弄她一次,便要多厌恶她一回,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哪里是个尽头?
“噗——”
膝盖处忽然砸下一个雪球,墙头上探出来一个少爷的脑袋:“吓,你瞧她!都像个雪墩子了,还能够笑得出来?”
“我看看,我看看!”
两个相似的面孔,十一二岁的年纪,眼睛亮晶晶的,表情又新奇又快意。原来是沈砚琪与沈蔚玲两个胞兄妹。
“瞧我说的没错吧,我就知道咱二哥不会喜欢她!”沈砚琪很是得意地眯了一眼小桃红,他随了他姨娘,柳眉春目,长得甚是隽秀。
“不喜欢就对了!从前贞慧嫂嫂可没有她这么心狠,你看,这才来了两天,就把我们二哥害成了这样。”沈蔚玲附和着说。
“嗯,对极。”沈砚琪用力点着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桃红看,因见小桃红的膝盖都已经没进了积雪中,便又道:“难怪咱们姨娘说,二哥房里的女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说她会不会冻成个冰人?”
“吓,快别说了,回去又要挨打!”沈蔚玲赶紧拍了沈砚琪一下,眼睛往四周警惕打量。
沈砚琪吐了吐石头,捂住嘴巴。因见小桃红只是低着头不理自己,又觉得很没劲,便从口袋里掂出个花生米扔过去:“喂,不缠脚的狐狸精,不如你唱首你们那儿的歌给我听听,兴许我愿意帮你向二哥求求情!”
小桃红正愁着他二人几时才肯离开,本来不想理会,闻言计上心来,便抬起头弯眉一笑:“求情不麻烦四少爷。你若是肯替我拿几张热饼子过来,我倒可以唱给你听。”
她并不常笑,笑起来的样子却好似晓梅初开,十分的清净好看。
沈砚琪一瞬有些呆滞,差点儿都忘了要说什么,他有些恼火自己的走神,便作一脸不耐烦道:“村姑,就知道你从前没吃过饱饭!不过,你不唱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听?”
“淡月梨花曲槛傍,清露苍苔罗袜凉,杯酒续不了愁断肠,空燃一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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