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很聪明,虽然爱财,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本以为这次的事他也有份儿,不曾想他竟能独善其身,委实难得。
他连连道是,感激涕零道:“下官明白,多谢扶相提携之恩!”
☆、53金枝委地无人拾(4)
回到帝都后,我本想将周瑾关入天牢,容后再审,但又怕老狐狸得到消息,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他交给裴少卿最为稳妥。
当天夜里,我连夜将周瑾和地籍送入宫中。
裴少卿听完周瑾的陈述后,龙颜震怒,当即就要召老狐狸和王子琪进宫答话,被我好言劝下。鉴于周瑾是本案最为重要的人证,裴少卿下令将他软禁在宫里,并派暗卫和锦衣卫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他,所用膳食和饮水也安排专人试毒,防得滴水不漏,生怕他有丝毫差池。
审讯完毕,夜已深沉,中天明月高悬,洒落一地清辉。
帝都的天气不似江南那般闷热,夜风袭来,凉意透衣入体。裴少卿解下斗篷披在我身上,道:“小嫣,你穿得少,小心着凉。”
“皇上,使不得!”我顿觉受宠若惊,作势要将斗篷还给他,却被他抢先按住。清浅的月色下,那双凤眸流光溢彩,笑意盎然。他说:“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办事真是越来越利落了。这次多亏有你,待时机成熟,我一定要好好整治王氏。”
我低头笑道:“多谢皇上夸赞,微臣受之有愧。”
言尽于此,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我这么认真地督办此案,多半是为了私心,裴少卿也是心知肚明的。我没有办法直接掌握王氏谋害师父的证据,不能光明正大地为师父报仇,只能通过私窃土地之案来严惩他们。
不管过程如何,我要的只是结果。
稍顿,我又问:“皇上,如今人赃并获,您打算如何处置王氏?”
他摇头,“要治他们的罪,单凭这点证据还不够。方才周瑾还交代了同犯数名,皆是江南知府,你可曾找他们问过话?”
“回皇上,微臣担心打草惊蛇,只是派人暗中监视这些同犯,并没有传讯他们。依微臣之见,皇上可借此次寿辰之名,召他们来帝都贺寿,届时再一一审问,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尽快代朕拟旨,传这些人进京。”
“微臣领旨。”
裴少卿顿住脚步,眸光忽然变得有些幽深,“小嫣,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其实,你大可不必……”
我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跳骤然加速,忙岔开话题,“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请求。”
他微微一愣,“什么事?”
我侧身靠近他,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日下朝,请皇上将沈洛留下议事,随便说什么都好,只要半个时辰便够了。”
他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微臣想要查清一些事情。”
“你怀疑他?”
我摇了摇头,恳求道:“不是。此事说来话长,容微臣以后再向皇上详细解释,好吗?”
“好,我答应你。”裴少卿轻轻地执起我的手,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小嫣,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倘若你果真入宫为后,或许我便会成为商纣周幽那样的昏君,为红颜而弃天下。”
面上一烫,我不得不庆幸此刻更深人静,浓重的夜色足以掩盖所有情绪,不至于被他看出我的窘迫。
我慢慢地抽回手,掩饰地笑道:“皇上,您说什么胡话呢。不记得先帝的教诲了吗?您要做一代明君,要让四夷臣服、百姓安乐,要让许国的基业流传千秋万世。您的榜样乃是尧舜禹,怎可与商纣周幽相提并论?”
他也未曾勉强,顺势将我放开,薄唇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沉默半晌,哑声道:“小嫣,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我……”我知道他言中所致,不由咬了咬唇,脑中飞速盘算应当如何拒绝他。
他忽然后退了几步,俊脸上急速掠过一丝无措,好似害怕听到我的答案,不待我说话便抢先道:“不……呃,我不想逼你,你仔细考虑清楚再来回答我。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完,别过脸不再看我。
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俊挺的侧颜,依稀勾勒出了几许淡淡的伤痛。心中的酸涩无法言喻,我默默叹息,跪下叩首,“吾皇万岁万万岁。”
***
回到相府,我直奔书房,搬出所有奏折,想要从中找出沈洛以前所写的奏折。可奇怪的是,不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一本一本翻过去,心中万分疑惑,不禁自言自语道:“咦,我明明就把沈洛的奏折收在这一堆里了,怎么突然没了……”
书蓉端来一杯参茶,道:“小姐,您在找什么?”
“书蓉,最近有没有谁来过书房?”
“奴婢没在意。”
我想了想,把她拉到跟前,小声问道:“书蓉,小姐问你,沈洛他有没有给你写过情书什么的?”
“有是有,不过……”书蓉放下参茶,颇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道:“自打这次从江南回来,他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奴婢不闻不问。唉,奴婢不过是个丫鬟,自知配不上他,也不想再做纠缠。当爱已成往事,这些情书留之也无用,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奴婢早就一把火全烧了。”
我惊道:“什么?全烧了?”
她噎了噎,嗫嚅道:“好吧,还留了一封。”
“快拿来给我看看。”
“小姐……”
我委婉地解释道:“书蓉,我不是想八卦你俩的事,是真的事出紧急。你乖,把那封情书拿来给我看看吧。”
书蓉勉为其难道:“好吧。”说完,扭扭捏捏地从襟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原来你还贴身收藏……”我打开信封,素雅的梨花笺上写的是一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不禁失笑,沈洛平日里冷酷寡言,不料他竟也是个懂温柔、解风情之人。
书蓉双颊泛红,咬唇道:“小姐,您笑什么?”
我将情书收好,正色道:“没什么。这封信先放在我这儿,我保证,至多一天,一定完璧归赵。你下去睡吧,别管我了。”
书蓉道了声是,转身退下。
这天夜里,我再一次梦到了那片清丽绝尘的杏花林,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素衣少年抱着我,言笑晏晏。梦的最后,依然是那个身患触恶之疾的陌生男子,以及那张忽然变成师父的脸。
我倏然惊醒,涔涔冷汗将一身中衣全部濡湿,脑中纷乱如云,心下亦是百转千回。
为什么我会叫那素衣少年“哥哥”?叫那重病男子“爹爹”?他们俩果真是我的亲人吗?
触恶之疾乃是不治之症,得者必死,且传染性极强,是最为恐怖的瘟疫之一。先帝曾下旨,各地但凡发现有触恶之疾流行,必须上报朝廷,由太医院安排太医前去医治,并将疫情记录在案。倘若梦中所见都是真实的,我可以从触恶之疾入手,或许能查出蛛丝马迹。
就这么坐着,想了许久,夜色消散,窗外渐渐明亮。我索性起床洗漱,收拾收拾准备去上朝。推门而出,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东方既白,朝霞满天。
穿过回廊,恰巧遇见沈洛,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道:“脸色不好。”
“做恶梦了。”
他挑眉不语。
沉默一瞬,我笑道:“昨晚我又梦到师父去世时的模样,心里难受。不过没关系,做点别的事便会好的。”
他眸色一紧,脸色迅速黯淡下来,看向我的目光既有愧疚又有心疼,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我转过身,假装不曾发觉他异样的情绪,“走吧。”
***
这天早朝结束,裴少卿果然点名沈洛留下议事,名曰整顿锦衣卫军纪军貌。离开九龙殿之前,彼此错身而过,他以极快极轻的声音对我:“别乱跑,在外面等我。”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点了点头。
九龙殿外,我不期然撞见了多日未见的沈湄,这段时日,她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似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跑。原本俏丽的脸蛋也失去的光彩,形容愈显憔悴。
这样倒好,省得我专门跑一趟太医院了。我扬声唤住她,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沈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我见礼,回答道:“下官是来找哥哥的,他很久没回家了,下官放心不下他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
望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略显疲惫的笑容,几分淡淡的愧疚的涌上心头。我握了握她的手,道:“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本相……”
沈湄微笑着打断我,道:“扶相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皇上下的旨,与您无关。为人臣者,岂能违抗君令?况且,姜大人受人暗算枉送了性命,万万不可再让您遭遇同样的事,所以扶相不必觉得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