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调笑,一边端水的锦宜也弯了嘴角,“娘娘。方才小厨房来人,您吩咐的细菜已经备好了。”
“膳食吩咐底下人就行了,你现在可不能让油熏着。”齐衍皱眉,目光转向锦宜,“朕不在,你们就这么伺候的?”
“哪就那么金贵,怪她们做什么。”示意锦宜退下,容萧侧头对皇帝笑道:“晚膳臣妾亲自下厨,给皇上加菜。”
“庖间外指挥。不许进去。”他嘱咐一句,才由刘平引着去内堂换衣裳。
扶着流光起身,披上翡翠雀羽披风到外间,锦宜已立在廊下了,见容萧来。方接了流光位置。慢慢往小厨房的方向踱去,容萧问:“出什么事了?”
“冯喜从慎行司传话来,那太监招了。”锦宜顿一顿,二人拐过廊间弯角,方附耳在容萧耳边细语。
手指缓缓拂过袖口缠枝牡丹的细密枝叶,容萧默默不语,只将披风拢了一拢,半晌才道:“让冯喜留着那内监的命,此事不用声张。明日请德嫔来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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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德嫔到寿康宫为太后请过安,出门便碰到等在边门的锦宜。
见着她,德嫔微微一笑,姣好的脸上露出一贯亲和的笑,“姑娘怎么在这?太后刚用过早膳,姑娘有事便可进去。”
锦宜福身,微笑道:“奴婢给德主子请安。贵妃娘娘得了新茶,请德主子过殿一品。”
二月中并不是贡茶的日子,德嫔有些疑惑,但仍笑道:“求之不得。且容我回宫换了衣裳,再去叨扰。”
锦宜一哂,恭敬道:“不过是寻常说话,德主子不必拘谨。还是随奴婢快些去,免得娘娘久等。”
锦宜毕恭毕敬的脸上寻不出端倪,心中莫名跳漏一拍,德嫔捏紧帕子,压制住隐隐慌乱,她笑道:“也好,娘娘盛情,去晚反而不美。”又吩咐身后采韵,“你自己先回吧,待会儿贵妃娘娘自会着人送我回去。”说罢转身上了暖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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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嫔到时,容萧已经在明堂南窗下坐着了,低案摆着一套天青汝窑茶具映衬窗边细瓷花觚中的寒梅愈发琼枝胭容,银丝小炉冒出的火舌舔噬在紫铜釜底,室内只余茶汤煮沸的滚滚水声。
玛瑙珠帘被轻轻掀动,容萧放下手中茶筅,笑指着对面的位置:“你来了,坐吧。”
德嫔谢过,方小心坐了,贵妃已自对面递了茶盏来,青天瓷口中沫饽交融,晚露不散,潘潘如云堆雪,茶香如雾,满室甜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冰碗霏霏冷梅花
端起茶盏细品,沈团儿舒服叹了口气,笑道:“臣妾刚出寿康宫,便见着锦宜姑娘,说娘娘唤来喝茶。二月中贡茶还没到,臣妾路上还纳闷呢,现在才知道,娘娘指得是花茶。”沈团儿又饮了一口,指着盏中徐徐绽放的梅花蓓蕾,“瞧瞧,茶水交融,花开美景,还咬着盏,臣妾今日是有福了。原先便听说娘娘点茶的手艺宫中一绝,难怪皇上太后都赞呢。”
“你若有意,往后常来,我教你便是。”容萧轻轻吹着茶沫,笑道,“宫里有你们操持着,我成日无事,还盼着人来呢。”
“娘娘清闲,是有心栽培咱们。”沈团儿浅浅一笑,转身从侍女手中捧上一个木匣,弧度优美的下颌低抿,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臣妾这几日为小皇子,小公主做了几件肚兜,也不知花样合不合娘娘的意,粗针拙线的,不过也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接过锦盒打开,容萧从里面拿起一件‘雁回春林’花样的肚兜,左右细看其中针脚,笑赞道:“看这锁边,真细致,你若说自己手艺不好,我往后便没脸动针了。”容萧抚水蓝肚兜上暗纹,又讶异道,“这不是皇上年关赏你的料子么,何不自己裁两身衣服?”
“臣妾摸着软乎,想正好适合婴儿做软衣穿。内务府的料子也好,但终归是奴才做的,不仔细,外头穿就算了,这里面还是亲手做的好。”沈团儿抿嘴笑,“因为是给孩子穿,臣妾也没敢熏香,还是清清爽爽的好。”
“难为你费心。”容萧显得很高兴,吩咐流光仔细收好,端起茶盏细品了一遭,方笑道。“对了,昨日我在寿康宫请安,瞧见你嫡母了,还问你好来着。”
沈团儿笑容一僵,又缓缓舒开,“母亲膝下只臣妾一个女儿,原先在家中没觉得彼此亲近,这一入宫,许隔得远了,才愈发惦记。”
她话中的意思容萧如何不明白。蓄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和气道:“都是一样的。女儿一嫁人,一家人便算做两家了。好比你原先府中姐妹兄长亲近,如今不如咱们在宫中知心知底。”
沈团儿神色稍一黯然,一颗心却回落到心里。复勾了嘴角:“娘娘说的是,母亲在外有哥哥侍奉,臣妾也没什么好忧心了。”
与聪明人说话无须费力,容萧微笑,见沈团儿只端着茶盏抿茶,抚掌笑道:“瞧我,光叫你喝茶了,忘了配点心。”她说着,偏头笑嗔流光一句。“这丫头,我忘了,你也不想着,空见我们在这牛饮。”
流光扑哧一笑,掩口道:“奴婢见娘娘与德主子聊得好。不忍打扰呢。”说着到圆月门边掀了帘子,扬声唤点心进来。
不过多时,便有青衣内监拎着食盒上来摆盘,几个芙蓉花碟摆在矮案上,每里只有两三个糕点,分别是三刀蜜饯、四时巧酥、和粉果子、荔红步步高与虾饺、蛋卷。
随着内监一个个摆上,容萧笑着示意她取箸,“快尝尝,还热着呢。”
沈团儿笑着夹取一块儿三刀蜜饯入口,笑道:“每次来清宁宫,都要赞一边小厨房的手艺。娘娘这里真是样样都好,臣妾都不想走了。”她说笑着,伸手端案上香茶,却冷不防被热茶烫了个正着,下意识低叫一声,茶盏也被打翻在地。
“主子恕罪,主子恕罪。”不等沈团儿说话,斟茶的内监便噗通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算了,你身子还没好,别跟这儿当差了,上后头去。流光,着人请太医,顺便给德嫔拿疗灼膏来。”容萧微微蹙眉,扬手吩咐下去,转而对捂着手腕的沈团儿道,“快别捂着,给我看看。”
沈团儿唤住去请太医的内侍,将手腕伸出来,勉强笑道:“娘娘别担心,好在沏茶的水不是滚烫,并不严重,只有些发红,摸些药便好了,何苦叫太医跑一趟。”
流光已经快步拿了疗灼膏来,容萧亲自抹了一块,轻轻揉在沈团儿手腕发红的部位上,眉宇间尽是心疼,歉意道:“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叫你带了伤。好妹妹,你莫怪,我代那奴才为你赔不是了。”
贵妃此言一出,沈团儿心尖上的肉都唬得跳了一跳,顾不得胸中那点委曲,忙开口道:“娘娘这是做什么,臣妾怎么会怪您,奴才不小心也是难免的,娘娘千万别在说生分的话。”
细细涂抹均匀,又命人将疗灼膏送到淑仁宫去,容萧眉间拢了一层悲悯,叹气道:“你能这么想,我便安心了。若是旁的奴才烫伤了你,我怎么也要打一顿教训,为你泄气,但方才那孩子实在可怜,若再责罚,我也于心不忍了。”
沈团儿一愣,细回想方才斟茶内监,只记得相貌清秀,有些瘦弱,估摸也就十三四的模样,因好奇道:“娘娘何处此言,难道那内监有何不同?臣妾见他端茶倒水,手都是抖的,莫不是害了病,千万不要过了病气给娘娘才好。”
“若是真害了病,好歹还有药医,只这心疾之症,无从可解。”语气中含了怜惜之意,容萧继续道,“那孩子原先是宝纱司的倒溲内监,是前两天被我在北所那边碰着的,实在可怜,便带了回来。”
听闻‘宝纱司’‘倒溲’和‘北所’沈团儿脸上忍不住露出鄙夷神色,见贵妃没注意,才掩了下去,问道:“好端端的,娘娘到北所去做什么,那边不甚干净呢。”
“哪有干不干净一说,都是人,去了一身绫罗,谁又比谁高贵半分。说起来,我原先也在北所便的冷宫住过,去一趟,也算故土重游。”容萧略显怅然,转眼见沈团儿讪讪的表情,忙安慰道,“啊,我不是怪你,你别多心。”
清宁宫圣宠,如今宫中已再无人敢提当年贵妃被打入冷宫一事,沈团儿暗恼自己口无遮拦。犯了忌,忙开口转移话题:“方才娘娘说那内监可怜,是怎么回事?”
“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冷宫后的小池塘边上,那孩子一抽一抽躺在地上打颤,叫人将他扶起,掐了好长时间人中才醒,中间只不住嘟囔着,奴才没看见,奴才没看见。”容萧语气一顿。继续道。“请来太医也只说这是惊惧至此。等他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却一个劲的磕头不说。也着人去北所问了,同屋人说他万寿节前便这样恍恍惚惚。算起来也有四个多月了。我瞧着可怜,便带回清宁宫当差。”容萧说完,扶了扶头上白玉扁方,却见沈团儿脸色苍白,也顾不得继续往下说,疑惑道,“呀,你怎么出这些汗,是不是方才烫着的地方疼?”
“没。是这屋里地龙太热了。”沈团儿掏出帕子拭汗,低头喝了一口茶,恳切道,“娘娘,臣妾知道您心善。但那内监的癔症来得蹊跷,别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您与皇子公主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