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死去娘,就是这样教你?可我分明记得,你娘死了十几年了,都是我们家姑太太教养你,我们杨家家教自然是没话说,这么说来,都是你自己不受教了……哎哟……”杨大太太还喋喋不休说着。
冷不防一杯滚烫茶忽然数洒到了她脸上,烫得她当即捂着脸大叫着跳了起来,“哪个不长眼混帐东西,竟敢泼我!”
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却见不是别个,正是君璃捧着一个空了茶碗站她面前,一见她看过来,便说道:“本想亲自给大舅母换杯热茶,聊表孝心,也免得大舅母说我招呼不周,谁知道手却忽然滑了,这才不小心将茶洒到了大舅母身上,还请大舅母勿怪!”
虽是说着道歉话,却干巴巴明显没什么诚意,眼神是毫不掩饰凶狠,竟看得杨大太太生生后退了半步,片刻方色厉内荏嚷道:“什么叫‘手滑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哎哟……”
说话间,才被烫了地方又火辣辣疼起来,不由拔高了声音:“我脸都被你烫坏了,等姑老爷从衙门回来了,我倒要问问姑老爷,作小辈一言不顺,便可以对长辈不敬甚至动手,这难道就是堂堂礼部侍郎府家教?”
君璃微微挑眉,连做面子情儿再唤其一声‘大舅母’都懒得,直接道:“说到‘家教’问题,我正想问一问杨大太太,难道把自家姑老爷已逝去原配正室随随便便拉出来说就很有家教?杨大太太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杨大太太若再出言不逊,可就别怪我一不小心又手滑了!”
难道眼前这个欧巴桑真以为她好欺负是不是?还敢连死去谈夫人都骂上,老虎不发威,丫还真把她当病猫了!
杨大太太被气了个半死,可又怕自己若再骂,君璃真会再泼一盏茶到自己脸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直觉君璃既说得出便做得出,不由又是羞恼又是憋屈。
不经意一偏头,偏又好巧不巧正对上杨二太太脸,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写满了幸灾乐祸,她又岂能这个向来与自己面和心不合妯娌面前示弱?本来已不敢再与君璃硬顶,忽然不知道又从哪里生出几分勇气来,当即跳着脚指着君璃骂道:“这是你做小辈对长辈说话态度吗,我就出言不逊了又如何,难道我身为长辈,看你做得不对,教训你几句都不行了?我告诉你,我不但今儿个要教训你,我教训你日子还后头,足足几十年,且长着呢,咱们只管走着瞧……”
“大嫂子说什么呢,这还没吃酒呢,怎么就说上醉话了!”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打断,不是别个,正是迎客回来杨氏。
杨氏还门外,已听得杨大太太尖利声音,当即沉了脸,及至听到她那句‘我教训你日子还后头,足足几十年,且长着呢’时,就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暗想今日事成则罢了,若是不成,她非叫母亲与大哥休了这个蠢妇不可!
因此说话语气便不怎么好。
待喝住了杨大太太,见杨二太太与杨家来众位少奶奶并小姐们都看似一副事不关己样子,不由越发恼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眼睁睁看着大嫂子说醉话,也不知道劝着点?”
骂得众人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则声,却无一人不是暗爽心底。
原来杨家今日来人,除了杨大太太与其膝下两个庶女系杨家长房以外,其他都是杨家二房人,盼着杨大太太出丑吃亏看好戏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出言劝她?
☆、第五十七回 视而不见
章节名:第五十七回 视而不见
见众人都不说话,整个花厅里气氛也因此而显得十分怪异,杨氏却是神色不变,笑向一旁与她一块儿进来美妇人道:“一路舟车劳顿,姐姐必定渴了也累了,且坐下来吃杯茶,先歇歇,待会儿便可以开席了!”
又命人沏茶,“赶紧去沏了姨夫人爱喝明前龙井来!另外再备了姨夫人爱吃玉寇糕和鸡油酥卷来。”
那美妇人三十来岁样子,长得与杨氏有五六分相似,梳着华丽繁复朝阳连环髻,发上珠钿金翠环绕,身穿大红镶金富贵团花纹样妆花褙子,十六幅月华裙,通身雍容华贵。然而因她眉眼弯弯,天生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又是那样平易近人,正是杨氏胞姐,宁平侯夫人大杨氏。
大杨氏与杨氏一样,也是神色不变,像是根本没看见方才厅里那剑拔弩张局面一般,笑着向杨氏点头道:“还是妹妹清楚我喜好!”
杨氏笑道:“姐姐还不是一样,记得我爱吃红菱,连今儿个来做客都不忘给我带过来。”
她姐妹二人说得是旁若无人,一旁杨大太太却已气破肚皮。本来她就受了委屈,正指着杨氏回来为自己出气,狠狠教训小贱人一通,谁知道杨氏不但没有教训小贱人,反而说自己是说醉话,这不是说都是她错吗?这也还罢了,她竟压根儿没有要教训小贱人意思,连重话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便自顾与大姑子说了个热火朝天,半点不将她这个长嫂放眼里,她真是受够了!
当下也顾不得自己不能得罪两个小姑子也得罪不起了,直接便冲着杨氏并大杨氏叫道:“二位姑奶奶果然是贵人,一攀上高枝便忘了本了,可二位姑奶奶别忘了,就算你们如今再尊贵再荣耀,我也是你们长嫂,杨家明媒正娶嫡长媳!难道你们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小辈欺凌到我这个长嫂头上,你们就很有脸面吗?”
杨大太太这番话嚷出来,杨氏与大杨氏都是心下大怒,却也不好再装作没看见她,只得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往杨大太太看去。
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杨大太太竟满头满脸泡过茶叶子,头发还湿漉漉正滴着水,左边脸颊上是一连串水泡,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杨氏姐妹都是主持中馈多年人,早练就了一双利目并一颗七窍玲珑心,平日里是拿茶泼下人泼惯了,又岂会瞧不出杨大太太这是被人拿茶泼了,又岂会猜不出这个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君璃?
虽恼恨君璃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却恨杨大太太愚蠢无用,连个小辈都拿捏不了,简直就是丢了她们杨家脸;丢脸还是次要,重要是,若是让杨大太太一气之下,跟方才差点儿就露了马脚那样,嚷嚷出了她们计划,她们岂不是要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了?
杨氏因沉下脸来,道:“看来大嫂子醉得还不轻呢,得下去好生歇息一番,醒醒酒才是!”
大杨氏则看向一旁杨大太太那两个畏畏缩缩庶女,喝命:“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了你们母亲下去歇着?”
姐妹二人都是一样想法,且先把杨大太太弄走,把方才之事圆了,把今日过了再说,至于君璃,只要她做了杨家媳妇,不愁以后没有机会收拾她!
杨大太太两个庶女忙唯唯诺诺应了,一左一右上前欲扶杨大太太去,却被杨大太太用力甩得都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地,随即怒骂道:“你们两个吃里扒外东西,等回府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看杨氏眼里,情知这两个庶出侄女是怕回去后受嫡母磨搓,所以不敢真个去扶杨大太太,因忙看向一旁杨二太太,目含不满与警告:“两位侄女小女儿家家没什么力气,说不得只能有劳二嫂子扶大嫂子下去歇息了!”
杨二太太虽乐得见杨大太太出丑,却并不想得罪杨氏,闻言忙道:“二姑奶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嫂子!”说毕,与自己贴身妈妈并丫鬟上前,软硬兼施很将杨大太太弄了出去。
这里杨氏方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笑向君璃君珊并杨家少奶奶小姐们,“瞧见你们大姨母大姑母来了,一个个怎么还愣着,还不上前来请安?”
众人便忙都上前,纷纷屈膝给大杨氏见礼,口称:“见过大姨母!”
大杨氏笑道:“都是自家娘儿们,不必这般客气,没白生分了。”
拉了君璃手,笑道:“这便是大小姐罢?果真是个可人儿,也难怪得妹夫看重,妹妹喜欢,便是我瞧了,也喜欢得不得了!”一边说,一边已捋下手腕上羊脂玉镯子,套到了君璃手上,嘴里还犹嫌简薄,“……虽不值什么,却是我戴了十几年,大小姐别嫌弃!”
君璃笑得一脸讨喜:“这样好东西,璃儿素日里求还求不来,又怎会嫌弃,大姨母言重了!”
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不免疑惑,照理她才给了杨大太太那样大一个没脸,杨氏就算忍功再好,多多少少也会流露出几分对自己不满,甚至会借机排揎自己,惩罚自己才是,毕竟杨大太太再不好,与她再没有血缘关系,名分上却是她舅母,杨氏因她对长辈不敬而惩罚她,凭是说到天边去,也不会有人说杨氏一句不是。
可杨氏却当压根儿没有这一回事似,连问都没问过自己一个字,便自顾找借口将杨大太太给弄走了,大杨氏一旁也是对自己没有一丝半点不满,这姐妹两人态度也太奇怪了,杨大太太就那么不受她们待见不成?
问题是,就算她们再不待见杨大太太,总要顾及自己及娘家脸面才是,岂能任由自己一个纯粹外人,还是她们明显不待见外人这般直接打脸,——这其中一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