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重新露出喜色,引着扶兮边走边说:“那位公子常来我们这儿听戏,每次都坐在那,鲜少见他说话。说来也奇怪,他出得了那样的价钱买一个座,喝的茶却都是自己带的。小的不知是说他富贵呢,还是小气呢。”
扶兮打着扇子轻笑道:“或许人家身娇肉贵的,喝不惯你这的粗茶。”
小二听了,先是一愣,随机又赔笑道:“是是是,客官所言极是。”
说话间,人已至前。
小二绕道前面对那人作揖赔笑:“这位客官,店里的座不够了。不知是否介意这位客官与公子同坐?”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扶兮道了谢落座,小二奉上茶水,扶兮瞥了眼那瓷杯,顺了把垂在胸前的一缕发,悠悠道:“我不爱喝茶,给我拿酒来。”
那紫衣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扶兮一眼,却在听到扶兮的这句话后,微微侧脸,看了她一眼。
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紫衣玉冠,气宇非凡。
扶兮的目光与他相碰,颔首笑了笑,原以为他会同样投以微笑,没想到他却视若无睹,不领情的的将目光重新投到了戏台上。
大红的戏台上,雕容画面的戏子正甩袖咿呀的唱着。
戏文唱的是《祸音》。
讲的是一个姓田的大户人家,老来得子。
全家欢喜的不得了,将那田少爷捧在手心里疼,却从不加以严词管教。
田少爷日益长成,虽是一表人才,为人却颇为乖张,还极其好色,时常强掳民女。
田老爷与老夫人年事已高,再管不动他。
每每被告上官府,他便花了大把银子摆平。
日子过的潇洒自在,直到一日,他抢了一位名为‘芸姬’的女子。
芸姬本许了一个姓周的书生,二人情投意合,日子虽过的艰苦,倒也乐在其中。
一日二人一同前去市集,遇见这田少爷,田少爷见芸姬生的美貌,便动手调戏。
周书生因阻挠,被田少爷的手下打的半死。
芸姬见爱郎受伤,哭着跪着苦苦求饶,田少爷见芸姬求饶,更是变本加厉,让手下竟将周书生活活的打死。
芸姬见爱郎死了,哭着闹着要自杀。
田少爷不允,见她掳回家,逼迫她成婚。
此时芸姬已有身孕,死活不肯嫁给田少爷。
田少爷一怒,将她软禁了了起来。
时日长了,芸姬的肚子愈来愈大。
关了大约有五个月左右,田少爷忽然想起她,来见她时一看她的肚子,颇为恼火。
对着芸姬暴打一顿,芸姬的孩子不慎夭折,田府的管家不忍,偷偷将芸姬放了出来。
芸姬举目无亲,对田少爷恨之入骨,便去了官府。
官老爷早受了田少爷的贿赂,二人竟联合起来,说芸姬原本是田少爷的小妾,可惜私通外人,有了野种,芸姬百口莫辩,官老爷把芸姬关在牢中,时常施加暴行,最后芸姬活活的被虐死在牢中。
半年后,官老爷一家忽然丧命在一场大火中,田少爷也时常说自己看到芸姬的孤魂来找自己,变得疯疯癫癫。
有人说是芸姬的冤魂前来索命了,只是谁也没有真正看见过,所以不足为证。
戏子唱到情深处,人群中有隐隐的低啜,亦有悲痛的惋惜声。
烛火灯光映红了扶兮的脸,她拿起杯子呷了口酒笑道:“齐国人的脑子都有问题。这么残忍血腥,还是对一个妇道人家的戏码都能编的出来。我看北蛮子骨子里都透着贱劲。”
“还酷爱用私刑。”
说话的,是坐在扶兮一旁的那位紫衣公子。他忽然开口,接了扶兮的话。
扶兮侧目看他,挑了挑眉:“嗯?”
他目光依旧直视正前方的戏台:“田少爷所用的都是私刑,官老爷就更不得了了。杖刑,拶刑,鞭刑。这些刑责都是针对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就算芸姬私通,自有田少爷处置,为官者,理应除暴惩奸,他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扶兮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公子还懂刑。”
紫衣公子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碰撞间,他似笑非笑道:“看完这出戏全场还没有动容的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他端起杯子嗅了嗅茶香,又缓缓放下:“我这个人一向淡然,没什么事能叫我动容的,至于阁下你……”
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扶兮轻轻摇了摇头:“我见过比这残忍更多的。”
紫衣公子不再说话。扶兮的看向他杯中打转的茶叶,忽然开口:“公子这茶,是君山银针。”
他啜了口茶,淡淡说道:“阁下也懂茶。不错,正是君山银针。”
“可……”扶兮眸带笑意:“君山银针,是贡茶。”
第十六章
他依旧面不改色:“阁下好眼力。君山银针却是贡茶,历来只有王公贵族才可享用此茶。”
“难道你是……”扶兮故作讶然道。
他摇了摇头:“你误会了,不过是一位所赠。”
扶兮笑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那敢问赠茶给公子的那位贵人,是否是三年前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也就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苏放苏大人?”
他面上一凝,又不禁莞尔:“阁下的话,我听不懂,你恐怕是搞错了。”
扶兮眨了眨眼,笑道:
“苏大人何必谦虚,久仰久仰。”
紫衣公子并不为动,慢条斯理的的饮尽残茶:“阁下认错人了吧。”
“我方才瞧你很顺溜的说刑罚,你是个懂刑的人。而且又喝着贡茶银针。想这茶,是陛下赐的吧。”
戏头已过,人群逐渐稀散。
紫衣男子露出一抹笑意:“懂刑罚的人,未必就是你所说的人,至于这茶,是我一位朋友所赠。”
他十分谨慎,说话没有半点破绽。
能周旋于朝堂至今还孑然。扶兮知道此人定是十分精明。
她排开桌上的杯子,斟满了酒:“大人,你走的似乎有点匆忙,你虽然一身常服,可脚上的官靴却没来得及换。薄底皂靴,靴口镶田黄石,上锈鹤翅……”
苏放一听,脸色微变,立刻低头去瞧,可看见的只是一双普普通通的黑靴。
再抬头时,是扶兮明媚的笑脸相迎,他心知上了当,却并不恼火,只愣了愣,旋即便笑了:“公子聪明过人,佩服。在下的确是苏放。”
“尚书府的门槛很高,我踏不进去,想不到在这小小的梨园,偶遇了大人。”扶兮往他面前推了一杯酒。
苏放扫了一眼酒杯,开口道:“苏某不爱喝酒,就像阁下不爱喝茶。不知阁下是谁,找我有何要事?”
“我是……”扶兮抱拳开口,胳膊却被人猛地一撞。
“不好了不好了!”
扶兮的话被一阵喧嚣声打断,抬头时发现梨园里的客官都走的差不多了。
那匆匆忙忙的莽撞之人是戏班的打杂,他边跑边说:“梁军攻来了!梁军攻来了!楚国的江陵城已经失守了!我们收拾东西,快快回齐吧!可千万不要摊了这趟浑水啊!”
中年班主从幕后走了出来,抓着他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打杂的伙计拼命点头:“千真万确啊!已经有逃兵逃回来了,刚才就在街上。”
戏班众人脸色一变,纷纷加快动作收拾东西。
不消一会就收拾好,匆匆走了。
梨园的伙计手足无措的看着那帮子人离去,一拍自己脑袋,苦着脸说:“哎呦,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
原本喧嚣的梨园一下变得静谧,除了掌柜的小二,只剩下扶兮和苏放。方才听说这事之时,扶兮险些就按耐不住要夺门而出,可是见苏放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悠闲地喝着茶,她又将心底的躁动压了下去。端起酒杯灌了一口,瞟一眼苏放道:“苏大人怎么还不动身?”
“我的茶还未喝够,去哪?”苏放瞥她一眼。
扶兮面容一滞,这个苏放,丝毫不将国家大事放在心里,太过置身事外,这样的人,以后恐怕也不会真心为她所用。想到这儿,扶兮扯出一抹干笑:“既然如此,苏大人慢慢喝吧,在下得回去安顿家中老小了,告辞。”
扶兮拿着扇子绕过苏放的时候,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兄台真是会自寻烦恼。”
脚步顿了顿,扶兮回头看他:“你这是何话?”
苏放不急不慢道:“江陵城远在南方,与楚境大遂毗邻,别说大军,就是你一人,也需连夜策马,至少也要赶个五六天才能到。你现在就这么着急,若将来真的……你还不得疯了?”
“你!”扶兮冷哼一声,不屑道:“我原以为苏大人不爱名利富贵,定是个好官。今日一见,传言果然太过虚妄。”
“你这可冤枉我了。”苏放抬头看她,笑意满满:“我不过是个刑部尚书,战事是兵部和将军的事。在下一窍不通的,若强插手,被人冠上个什么越俎代庖的罪名,在下可真是吃不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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