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是萧怡对这样的环境似乎已经适应,只对奶娘远道而来,家中寒陋,不能好生招待她而心怀歉意。
周大娘抹泪,又对林碧落道:你阿娘后来总说,还好将你送出去了,倒比跟着她在边陲受苦的好。她虽然思念你的厉害,但总是宽慰自己,幸亏当初将你送了出去,才能在上京城里安然活着。不然,流放路上,数千里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辛苦非常,你尚未满月,哪里经得起风霜之苦?怕是连小命也要丢在路上了……
听得你在林家过得好,她反复问我你长什么模样,有没有说什么话,身量有多高,穿着什么,笑起来可不可爱……
便是你阿爹从田里劳作回来,见到了我,张口一句便是问你可安好……他大约是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才跑到边陲去报信,问起你来时,整个人都有点颤抖了……
……
林碧落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样记挂着她,每日拿她当一天之中最重要的话题,无数次提起。
吃饭时提起,睡觉时提起,忙了想想,闲暇时更要想一想……
据说,猜测她有多高,长的什么模样,又或者做了什么,乃是容绍与萧怡一天之中最大的乐趣。
……
暗夜的巷子里,有人家门首外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光,姐弟俩走的很慢。上京城似乎从来就没有阒然无声的时候,哪怕夜半也有热闹的去处。这座城池处处透着盛世繁华,这一霎那林碧落却忽然想到,也许,对于从小在上京城锦绣之地长大的她的亲爹与亲娘来说,无论是上京城还是边陲之地,只要他们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
林楠就跟着她身边,悄悄侧头去打量阿姐,但见她并无多少痛苦之意,反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还当知道真相之后,她会痛苦流泪,会有什么想法,哪知她似感受到了他的打量,侧头一笑:“阿弟,你以后……还当我是阿姐么?”
“你本来就是我阿姐!”
少年僵硬的蹦出这几个字,便大步朝前而去。
到家的时候,迎儿已经做好了饭,只何氏等着她们姐弟开饭,林碧月小声嘀咕:“自己乱跑就算了,如今连阿弟也一起拉上了……”过两日林楠便要童试,连考五场,连何氏都紧张了起来,连日来收拾他考试所需之物,哪知道这姐弟俩却出门游玩不肯回来。
林碧落刚听完故事,内心还沉浸在义安郡主与容绍的世界里,听到她这话也不应声,只走过去,将脑袋搁在何氏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在她身上,闭上眼,闻着何氏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只觉鼻头酸酸的,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何氏只当她累了,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柔声问:“三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白日奔波的累了?吃完饭让迎儿烧了热水,热热的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便好了。”
晚饭端了上来,林碧落吃了几口,便推说累了回房去了。倒是林楠被何氏好一顿盘问,“你三姐姐可是碰上什么难事儿了?这孩子从来都不这样儿的。”除了父丧之外,她从来都是欢欢喜喜的。
今晚很明显的精神不对头。
林楠也怕再被阿娘问下去,便要露馅儿了。林碧落曾叮嘱他,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他便要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认,吃饱了便说要回房温习功课,借机逃了。
这下连林碧月也瞧出不对了,小声问何氏:“阿娘,这两个家伙别是背着你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吧?”
“她们能做什么坏事?”何氏压根儿不相信儿女有做坏事的能力。
“不是坏事,那也是亏心事。你瞧三妹妹与阿弟都不敢盯着你的眼睛看……肯定是不能告诉你的事儿……”被何氏在脑门上戳了一指:“瞎想什么呢你?三姐儿最近许是太累了,你没瞧见她瘦成了什么样儿?楠哥儿也是,许是考前紧张,拉三姐儿去街上喘口气儿,松快松快。”
她根本没朝别的地儿上想。
☆、第63章 收拾
三月中旬,林楠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之后,以十二岁的稚龄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消息传开来之后,亲朋好友齐来庆贺。
何氏喜笑颜开,除了带着林楠去祖宅拜祭之外,还带着她们兄弟姐妹三个齐去林保生的坟上亲祭。
去祖宅祭拜的时候,林佑生烂醉如泥,江氏骂骂咧咧,林大娘见大孙子逐渐长成的身姿,与长子林保生有个四五分相似的模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意外的非常和气,难得对他露出了个笑脸儿,倒弄的林楠有几分无措。
——这种笑脸似乎是阿嬷专对林勇的。
回头再看林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便格外的寡言起来,少了小时候那股活泼捣蛋的气势,竟然带了几分忧郁之气,就那么盯着林楠看,也不说话。
林楠被他的目光瞧的有几分不自在,摸摸他的脑袋:“勇哥儿这是怎么了?”却被他扭身躲开,林楠的手落了个空,尴尬的悬在那里。
江氏见指桑骂槐对何氏及她带来的二女一子全无作用,她们倒好似把耳朵落家里一般,充耳不闻,只待林楠祭拜完了祖宗牌位,便向林大娘告辞而去。
只气的江氏跳脚。
自大房铺面盖成了楼房,江氏又羡又妒。只可惜现在大房大人孩子对她的态度皆是无视,无论她谄媚巴结也好,指桑骂槐也罢,只当她是个活动背景。
以前还有掐起来的可能,忽然之间大房的人便似想通了一般,与她一点都不再计较。
按照林碧落的话来说,“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去与二婶磨牙?”她努力的目标是,将来的时间都是按银子来计算。
但凡无关紧要的人,便不再浪费时间。
林楠有了秀才功名,庄家很快便来下聘请期,林碧月的嫁期便订到了六月初六。不过看过庄家送来的聘礼之后,林碧月便有了几分不快。
与邬家送来的聘礼相比,庄家要么是家境贫寒,要么便是不够诚心,总之折合起来,连林碧云的聘礼一半都比不上。
但是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跳出来跟庄秀才叫嚷吧?!她心里不痛快,回到房里对着嫁衣与绣好的被褥,心中便隐隐然觉得,似乎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些嫁妆,庄家也许并不会重视……
反是林碧落,拿了两百八十两过来给她,只道其中八十两,乃是比照着长姐林碧云的嫁妆来的,可写在嫁妆单子里。另外两百两,也是比照着林碧云的份例给她的。只不过林碧云拿了三百两,其中一百两是托她谢邬捕头在林家遭遇官司之后,跑前跑后的谢礼。她希望这两百两不要记在嫁妆单子上。
家里财权如今便在林碧落手中。她拿这些银子出来,事先已与何氏以及林楠商量过了。
按着林碧月的想法,嫁妆当然是越多越好,越多腰杆子越硬。
不过林碧落却不这么想,小脸儿一板,正色道:“二姐姐,有些话我想问问你,你嫁到庄家去之后,是准备掌家,还是准备听从庄老太太的吩咐,她让你干什么便干什么?”
“这个……如果婆婆能让我掌家最好了。”林碧月这次倒没有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那如果庄老太太不肯,不但不肯,要你每日操劳家务,听她指派,还要让你把所有嫁妆拿出来贴补家用呢?你乐意?”
本朝成例,女子的嫁妆归自己私有,不属于婆家财产。
“怎么会?我当然不乐意了!”可是想想嫁人之后,万一婆母吩咐,丈夫又伸手要,她给是不给?这种情况下怎么办?
从庄家送来的聘礼来看,这种情形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二姐姐也说了,这种情况下你当然不乐意。那把两百两也写到嫁妆单子里,与其到时候让婆家人拿去花了,不如只拿八十两出来,然后充贤惠大方,名声也有了,情义也有了,庄家母子若是厚道人,便会待你好,若是不好,损失的也不是全部。你可以威胁他们,‘把我嫁妆全花了你们也好意思待我不好’之类的,也算有点筹码在手里。”
林碧月瞪她一眼:“贤惠大方是要冒充的?你这是在说什么啊?你怎不对大姐姐这样教?”自己也觉得惆怅若失。
不曾想,林碧落这次却没客气,跳起来叉腰梗着脖子瞪她:“大姐姐命好,遇上的邬家人厚道。你敢打保票庄家母子都十分厚道不贪你的嫁妆?你也就是我阿姐我才这般弯腰管你,若是街坊四邻,我是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夫妻和睦不和睦,婆媳融洽不融洽,嫁妆有没有被婆家人哄尽花光,与我何干?”
林碧月被她骂了一通,懵了似的张口结舌瞪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才幽幽说出一句话来:“你……你老早就攒着骂我一顿了吧?”
“当然!”林碧落昂首承认:“你若是比我小几岁不听话的阿妹,我都想揍你了!你那是什么心态啊?家里弟妹难道成心坑你?坑你也是外人来坑你,自己家里人干嘛要来坑你啊?外人坑你为着财为着色,你觉得财色方面,你比得上我吗?”
她这下可是戳着林碧月的心肺了,尤其是就快要嫁人了,看了庄家不像样的聘礼,她心里也窝着一口气,既不能对何氏爆发,这会儿一股脑儿都爆发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觉得我没你能干没你漂亮,没你拿得出手。这个二姐姐处处比你蠢却还不服你是吧?我就是不服你!凭什么一个爹妈生的,你就比我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