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此不了了之。众人散去。
宫容解开央姬身上的绳子,他的手指冰冷。她头低的更狠,无颜看他。
裴羽最后一个走。裴羽似是而非道:“宫大人今日倒是让本将叹为观止。为了一个女人,上犯龙颜,值得么?”
宫容无心理睬他,裴羽又道:“这深更半夜,一个姬女跟十皇子的亲舅舅出现在这西林中,你说这叫什么事?”
宫容一声不吭的解完,搂着她站了起身。她脚被扭伤站不起来,他直接把她拦腰抱起。
宫容的眸中簇着火把的光。
宫容与裴羽四目对峙,笑意清浅冷淡。
宫容道:“多谢裴将军好意提醒。宫容在想,裴将军过虑了。因着,央姬此为,正合宫容心意。”
宫容笑的狷狂:“这许广日日夜夜的惦记着宫容的爱姬,宫容可是恨不得把他的贼眼给挖出来!”
宫容字字威胁:“敢犯央姬者,手犯剁手,眼犯挖眼!”
“敢碰央姬者,杀无赦!”
“宫容不如裴将军骁勇善战排兵布阵,宫容更不如裴将军左右玲珑善通官事。宫容这个废人嘛,想护一个人,还是无人可挡的!不信的话,裴将军尽管试试看好了。”
****
宫容把央姬抱回帐篷,吩咐海棠道:“先端盆热水进来。”
海棠欲言又止,只得下去准备。
宫容要把央姬抱到榻上,央姬总算在他怀里吭出声来,“央儿身上脏……”
宫容浅笑,烛火中瓷面生辉。宫容望着她,俯脸过去,用自个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鼻尖。
他的鼻梁上立刻染了一点泥泞,如同洁白的宣纸被不小心沾上了墨渍,像不会握笔的学字小孩的杰作,委实让她好笑。
她分明是笑着的,为什么眼里的泪水一串接着一串。
宫容轻声道:“还是我的央姑娘想的周到,这要是脏了被褥,我们可就没地方歇着了。”
他把她放在大椅上,查看她的脚伤,还好脚伤并不严重,他微微松了口气。
她一身狼狈,左手鲜血凝固,从脸上到嘴里都是泥泞。她乖巧的不像话,一言不发的垂首。
她眉眼闪烁又寂灭,想看他又不敢。
他按在她的脚踝处,“我给你冷敷上药,央姑娘你且忍着点。”
她当时死都不怕,现在却怕起痛来。她害怕的颤了一下,开始退缩:“千岁……”
宫容觉得有必要跟她说说道理。
宫容眸光柔情,映入她的瞳孔,慢条斯理道:“央姑娘先前给宫容喂药,这药是苦的,经了姑娘的嘴便成甜的了。是不是这个理儿?如果不是这个理儿,宫容以后就算得病了也不吃药。”
她嗫嚅:“千岁以后不许得病……”
她声音很低,算是默认他的道理。
他话锋一转,似是忽略了脚伤这个事,又俯脸过去蹭了蹭她的脸,他的额头、脸庞、鼻头、下巴都蹭了斑点的泥渍,看起来就像个花猫脸。
他知道自己这个模样一定很好笑。因着她的眉眼弯弯。
愈是这样,她愈是心酸。
他哄她开怀,试图散去她的阴霾,“央姑娘是个聪明人。央姑娘今晚倒是吃了不少泥了,这春泥的味道如何?”
她轻声应道:“很酸。”
宫容倒是不认同了,“这泥的味道是不是酸的宫容不知道,但是到了央姑娘的脸上,便成甜的了。央姑娘相信吗?”
她自然不信。他当然有法子让她不得不信。
宫容的唇亲了上来,先是用舌尖蹭去她脸上的泥渍。她退无可退,又挣不开他。连泪水都被卷入他的舌尖。
她紧咬牙关,甚至试图把嘴里的泥土给吞下去。
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四唇相贴。
她不予松嘴,他使了杀手锏,逼迫道:“央姑娘这是嫌弃宫容吗?”
她只得松口,他风卷云涌气势汹汹,席卷吞没。
宫容满意的撤走,白色的牙齿上斑斑点点。偏生他还露齿一笑,她只觉滑稽的可以。
宫容道:“宫容刚才尝了这春泥的味道,果真是甜的很。尤其是央姑娘嘴里的,比蜜还甜。央姑娘自然尝不出自个嘴里的味道,不妨到宫容嘴里尝尝看。宫容倒想知道,这春泥还甜不甜了?”
宫容不给她抵抗的机会。
一次次的唇齿相依。
“央姑娘你说,是不是甜的?”
“这一次尝不出味,再来一次好了……”
“央姑娘不说话,就再来一次……”
……
她其实欲哭无泪,他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吗?
她对他的自说自话,委实叹为观止。
宫容最擅长的便是同理可得。
譬如,宫容开始振振有词:“央姑娘莫怕,这脚伤是疼,经了宫容的手便不疼了。”
她早已七荤八素,哪还顾得上脚疼?
海棠端了热水过来,他为她清洗了手上的伤口,细致的把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包扎好。
心里的酸涩不断膨胀,她实在压抑不住,哑着声音道:“千岁,央儿有话对你说……”
第35章 睡在马上
她有话对他说,烛火夜深,他的脸已擦净,苍白照人。
他背过身去,兀自净手,双手在水中握拳,每一根指头都在颤。
他洗了很久,一直搓着青筋根根的手指。她坐在大椅上绞着手,在窒息的安静中斟酌着用词。
半晌。他终究转过身,面色如常,美好的侧脸以优雅的弧度勾出浅笑,如水中央的不可企及。
他搬了椅子坐她对面,“央姑娘要与宫容说些什么?宫容也乏了,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么?”
他害怕她说,说出一切有可能不想听的话。
她害怕他听,害怕他听了过后给出一切有可能让她绝望的回应。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搁在四方案上。
她低声道:“千岁,这支银簪好看吗?”
这是她从姬门就戴着的簪子,姬门用的,自然是极好的。他应道:“极好。”
“若是央儿以这支簪子自比呢?”她抬首希冀的望着他。
他脱口而出:“自是独特。”
她又从头上拔下另外四支银簪,簪柄虽是一样,簪头的花样倒是各有千秋。五者相较,她自比的那支反而稍显清淡。
她更加希冀的望着他,“若是五者相比呢?另外四支就当是四位姐姐好了。千岁以为如何?”
他反问道:“若宫容说,各有千秋,央姑娘该当如何?”
她该当如何,他仅随口说说,她便委屈。
宫容伸手抚额,跟一个醋坛子在一块,时刻做好被酸死的准备。
她把五支银簪的暗门一扣,三寸长的不同颜色的利针伸了出来,触目惊心。
她神思有些恍惚,缓缓道:“这支艳比昭姐姐,淬了蛇毒。这支冷如瑶姐姐,淬了迷药。这支雅如柳姐姐,一刺致命。这支媚如丽姐姐,淬了媚/药。而这支是央儿,专用来试毒。这样算来,央儿这支却是最无用的。千岁以为呢?”
宫容不动声色的应道:“无用倒是最适合宫容。”
仅此一句,崩塌了她仅有的理智。
央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千头万绪泪眼朦胧。“千岁,央儿只想着盼着望着做这最无用的一个,陪着千岁就好。可是千岁,央儿好怕,好怕自己变成……”
姬门三载,所听所闻所学所练,是为保命,也是不择手段。
她在乞求,却语无伦次不知在乞求什么。
她抓住他的裾角,“千岁,央儿时常在想,这支簪子若放在一户穷人家,定是藏着掖着的宝贝。可是摆在千岁府,不只有其他簪子,还有各色珠宝,那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千岁,它会变的,它想霸着千岁护着千岁,指不准日后比谁都毒。”
宫容揉了揉她的脸,“好了,今晚许是吓着你了。宫容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你当信我。”
她抓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
她在表白。“千岁,就当央儿善妒。央儿不想住在大宅子里不想看到姐姐们,千岁,你为农夫,我为农妇好不好?”
她是害怕。害怕宦臣当政,自古便没有善终的道理。
她在紧张。紧张宦臣一行与裴羽剑拔弩张,裴羽说不准会发了疯打开大宥的国门迎朝宥国的铁骑而入。
她在担忧。前世她宁可死也不愿苟活,一是殉情,二是国将不国。
她在绝望。她一心想护着他,偏偏是她一手把他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
她在逃避。宦臣独权,将军相争,万一国将不国,她怎能置百姓于不顾?除非,除非杀了裴羽……
……她要是杀得了裴羽,又何苦做他的棋子步步为营?
她只能寄希望于宫容。若是宫容愿意,他们隐姓埋名……
宫容没有动。
她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几近崩溃。
“千岁,央儿很聪明的,央儿在姬门十五载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以后央儿可以开个小铺子,保准让千岁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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