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前后一细想,顿时明白了缘由,笑道:“璎珞最喜欢凑热闹,你这么冒失前去扫了她的兴,就不怕挨打吗?不如告诉她官家说今晚宴席公主中就我去了,让她没事就不用受累跑一趟,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阿葵一向比较听玉安的话,再加上这样委婉的语气也容易被接受些,匆忙道谢后她便辞别而去。
曹诵有些疑惑地看着玉安道:“你为何让宝康公主知道你也来了?她好胜心强,定然会去和你争锋。你又何必给自己招不痛快呢?”
玉安笑而不语。
宴会自是热闹非凡。赵祯坐正中央,太子与准太子妃稍低,苗、梅、曹、闵诸位娘子则在另一侧依品级落座。其下朝中大臣及家眷与回鹘王子及侍从相对而坐。
祈鉴的目光轻轻掠过众人。当他看到远处头戴碧玉簪、身着雪裳红袍的漱雪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顿时呆住了。为什么明明叮嘱过蘅冰阻止她,偏偏她还身着如此美丽的头饰和衣裳出现?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蘅冰。可当漱雪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便明白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倔犟的时候,十个蘅冰也奈何她不得。
他气得紧咬牙,恼怒而急躁。
中土和西域的果品、点心不断上来,众人一边品尝,一边啧啧称赞。
“这中原的水果,就像中原的姑娘一样,新鲜美好,令人无限向往!”听着回鹘王子陶醉地说着蹩脚的汉话,在座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达斯塔奉新汗王命朝见大宋皇帝,一为表达大汗愿与宋国永结盟好;二来游历中原,增长见识。中原物阜民丰,令人大开眼界。达斯塔年近三十却未立妃,就是希望能够迎娶中原的姑娘为妻。”
赵祯坐在殿上,听他言辞恳切却又带着几分天真,笑道:“王子不远千里来到汴京,你的心意朕自当成全。你若是看上了哪位姑娘只管跟朕说,朕便将她许配与你。”
席间的几位千金小姐听罢皆忧虑不安,各自偷偷地将头垂了下去,唯独漱雪施施然抬起头来。这天她身着白色夹衣,火红披帛,神情淡远,气质若莲。回鹘王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再也不移向别处。
蘅冰和梅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最紧张的莫过于祈鉴了。见那样贪婪的目光望着漱雪,他手握着酒盏,几乎要将它捏碎。
这时,回鹘王子的目光已经收回了,似乎已经确定了心意。他转过身拱手行礼道:“启禀大宋皇帝,我……”
紧急关头,祈鉴再顾不了那么多,起身喝了声“慢着”,便匆匆下了台阶。在场的人无不吃了一惊。
“陛下……”祈鉴迅速找到了一个开脱的理由,“给王子赐婚事关重大,岂能如此草率?陛下应当参照国朝亲王婚姻,搜集才貌双全的女子初选后再让王子挑选,方才妥当啊!”
他突然添乱令赵祯意外,可他言之有理,赵祯也不能不顾,正要征询公卿意见,不料王子却俯身行礼道:“我听说大宋皇帝以勤俭为美德,何必为了我而大费周折?堂上的女子貌美如花,我已经很知足了,就不必另行挑选了。”
祈鉴正忧心如焚时,却听殿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璎珞一袭红袍,青丝斜绾,满头珠翠,欢天喜地地进来。
“爹爹!”她的声音娇柔中带着几分清脆,撒娇地向赵祯跑去,撅着嘴道,“这么热闹的盛会您竟然不让璎珞参加?”
赵祯顿时紧张起来。今天要做的本是让人骨肉分离的事,此刻若任由璎珞闹下去,文武百官定然会对他的私念议论纷纷。因此他大声斥道:“你身体不是不好吗?快些退下休息吧!朕今日要宴请贵客,你不得胡闹!”
听他这话,璎珞更是不满,转身盯着这些奇装异服的回鹘人,又看着回鹘王子,美目一眨道:“你就是那个王子吗?我听说你们住在千里之外,从那里骑马到这里,要走很久很久的路吧?”
璎珞说这话时,面若桃花,眼似星辰,达斯塔王子不觉看痴了。从他们的言谈他亦明晓了她的身份,故而谦恭地行礼道:“公主,回鹘到汴京虽然路途遥远,但若有西域良驹,不出二十日也就到了。”
梅妃见事情有了转机,忙道:“宝康公主既然来了,就赶紧入席吧!达斯塔王子正在请求陛下赐婚呢,不知道王子看上了哪位佳丽?”
从堂上到堂下,达斯塔王子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璎珞的身上移开过。听梅妃提醒,他大梦方醒般地向赵祯拜道:“大宋皇家的公主堪称天女下凡,陛下若肯将公主嫁我为妻,我回鹘定然世世代代与大宋永结盟好,绝无异心!”
赵祯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闵淑仪正要说话周旋,玉安却开口了,“王子不必心急,大宋国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为你赐婚,就绝不会食言。”
见玉安雪上加霜,赵祯更加尴尬,只能笑道:“正是。朕既然答应了为王子选中原女子为妻,就一定会兑现承诺。王子先入席用些美酒佳肴再慢慢参详此事。”
有心人都听出这是赵祯的缓兵之计。既然这回鹘王子喜好美女,他只需再传来些更加绝色的女子,兴许就能过关。玉安见状便又道:“是啊。不过听说回鹘人喜欢吃生肉睡兽皮,我们宝康公主金枝玉叶,是吃不了那份苦的。”
达斯塔王子忙道:“我们回鹘和中原一样尚农耕,种植五谷瓜果,只是兼营畜牧。所谓吃生肉睡兽皮不过是以讹传讹。若日后大宋国与回鹘多通往来,便能消除这些误会了。”
这时璎珞方才回过神,得知这王子想娶她为妻,心中自是鄙夷,道:“大宋国绫罗绸缎,而你们那里都是粗糙布衣,中原人又岂会愿意去?”
达斯塔王子压住火气道:“公主此言差矣。我们回鹘的男人身强体壮,能征善战,若穿上丝绸绫罗便受了束缚,跨上马后也就不堪一击了。”
璎珞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回鹘人娶回鹘的女子,大宋的姑娘嫁大宋的男子,两不相扰,岂不最妙?我大宋从无与外夷通婚的先例,王子如此要求不是强人所难吗?”
殿上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至极。赵祯厉声呵斥道:“璎珞,不得无礼!”
璎珞倏然起身,委屈地一甩衣袖,“爹爹,我才不嫁回鹘人,更不会嫁到回鹘去!”说罢便飞奔出去。
达斯塔王子身旁的将军已火冒三丈,“大宋皇帝,我们回鹘素敬重大宋国是礼仪之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大宋公主如此看轻我们,想必这所谓的和睦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赵祯见事态不可收拾,只得安抚道:“大将军莫要误会。宝康公主中途离席并非是看轻贵国,只不过是女儿家的羞涩罢了!”
达斯塔王子满脸疑云,“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赵祯笃定地点点头。
“公主不是说大宋从不与外族通婚吗?”
列席宴会的贾昌朝解释道:“大宋国不似汉唐,送女子和亲以换取和平,但回鹘和大宋是朋友之交,和其他自是不同的。”
达斯塔王子和将军顿时喜出望外,又是赔礼又是谢恩。朝中大臣纷纷松了一口气。鼓乐声起,觥筹交错,众人脸上都喜气洋洋,除了闵淑仪,她的脸色一生中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难看的时刻。
祈鉴的目光飘向漱雪,带着几分惊魂后的不舍,却又有几缕怨恨。漱雪却并未看他,只衣袖相掩,饮尽一杯酒。
这时,席间的贾小姐受了风,开始咳嗽,祈鉴便令人伺候她先下去休息。见此情状,兵部尚书和左仆射便道:“启禀陛下,准太子妃身体抱恙,婚期也一再推迟,为社稷苍生大计,臣等以为亦应趁着今日喜庆,为太子殿下选得良娣,充盈东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他俩的建议很快得到了一些不希望贾昌朝联姻太子的大臣的赞同。赵祯听罢亦觉可行,便转身询问苗妃的意见。苗妃道:“只要贾相公应允,这自然是最好的了!”
贾昌朝心知自家女儿福薄,而朝堂中又政敌环伺,若听苗妃所言选蘅冰并认她为义女,总比选了别人要强,便拱手道:“有人分担照料太子之职是小女的福气。”
赵祯的目光迅速扫过苗妃和贾昌朝,眉头微蹙道:“难道你们已经有属意的人选了?”
苗妃点点头道:“依臣妾看,这梅家的二姑娘聪明伶俐,又自幼与太子相识,若让她来服侍太子倒是不错的。”
赵祯呵呵笑道:“这么一来,你和梅娘子倒成了亲戚了,这也是件好事。”他的目光落到蘅冰身上,“你意下如何?”
蘅冰走到大殿中央,端端正正跪下,拜道:“陛下可否记得六年前的中秋家宴上曾经答应过蘅冰,他日蘅冰若看中了哪位王孙公子,陛下定为蘅冰做主。”
赵祯隐约有了印象,道:“朕自然没忘。”
蘅冰干干脆脆地磕了个头,“蘅冰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太子!”
赵祯呵呵笑了,转头问祈鉴,“依太子看呢?”
祈鉴起身徐徐走到蘅冰身边,跪下拜道:“一切由陛下定夺!”
贾昌朝、苗妃和梅妃纷纷表示赞成,左仆射和兵部尚书因有把柄在蘅冰手里,也竭力帮忙促成此事。见此事乃众望所归,赵祯终于点了头,下旨定于太子与太子妃春天大婚后举行册立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