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凌下意识地望向“手术台”前的锦绣,只见她正聚精会神地埋头在何劲的伤口上,约摸一时半刻也还不得歇下,但这边已有几个白大褂上前开始给这几名重伤士兵检查起伤口了。他们先是给这些士兵喂了药,然后记录伤者身上的伤势。
看他们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并做记录,赵九凌心下略略松了口气,或许,这些人还能救得回来也说不定。
李太医又发现一群绿衣大褂的人群里,杨太医那身灰色袄子格外的打眼,不由来了气,上前去拉了他一把,轻斥:“杨大人,你在这做什么?”
杨太医老脸一红,吱唔地道:“只是瞧瞧,瞧瞧而已。”
李太医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好奇,可这是人家王大人的师门绝技,哪能轻易外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尽管他也想学,但他还没有品性低劣到偷学的地步。
李太医很是鄙夷地望了杨太医一眼,这老东西,平时候总是一副清高圣洁的模样,哼!每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转,不知情的还以为这老东西有多尊敬上峰,实际上呢?还不是想学人家的师门绝技。
锦绣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有些好笑,说:“师门绝技倒算不上。若是二位想学,大可站到旁边看着便是。”
杨太医一脸惊喜,“当,当真?”
而李太医则倒吸口气,麻沸散制出来了,失血过多也有办法进行输血,脾脏破裂还能修补,肺腑被刺穿也能治好……如此高深的技艺,居然还算不上师门绝技,那,这么说来,这小姑娘的师门绝技若真的亮相出来,岂不要惊天地泣鬼神?
赵九凌等人站在人群外,不时捂着唇咳上两声,望着那几个绿大褂,锦绣人矮,站在一群绿大褂中并不打眼,但他仍是一眼就瞧出了她,只见她整张脸都被包裹在绿色口罩里,只露出一张黑得出奇的黑眸,不时仰起脸,然后旁边便会伸出一只手来,拿着帕子给她擦试额上的汗水。
如此寒冷的天气,都还要出汗,足可以证明,这样的手术,确实很累人的。
朱棒槌早就见识过锦绣医治人的场面,所以并不紧张,但见一群人呆头呆脑地瞪着那边,仍是有种自豪感,嘿,锦绣之所以能来宣府,可是有他老朱的功劳呢?
带着这种自豪与得瑟,朱棒槌来到赵九凌跟前,一脸担忧,“王爷,您身子还未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赵九凌强咽下喉咙里的痒意,说:“子昂还正在做手术,我放心不下。”
“王爷放心,有锦绣大夫在,何千户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又能真正保证,子昂真的能被救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开始搭建另外的手术台,赵九凌等人讶异,正待发问,便见几个白大褂快速过来,抬起地上的其中一名重伤士兵,抬上另外的手术台,而锦绣已移向这边,开始给新的伤兵医治,赵九凌大步上前,来到她身边,“子昂呢?你不给他医治了?”
锦绣抬头,说:“何千户的伤已处理得差不多了,有玄英在呢。”
赵九凌转过头望了过去,果然,那边已有人拿了布条开始给何劲缠身,一个白大褂拿着长长的针筒,把何劲的身子半翻转过来,在他臀部上刺了一针,紧接着,几个人合力把何劲抬下了手术台,赵九凌又问锦绣:“子昂没事了?”
“何千户手术已经成功。接下来就要靠护理了。”锦绣一边说,一边拿起小刀来,割开伤者身上的口子,“手术重地,受不得打扰,还请王爷离开。”
若是放在现代,这样的手术场合,是极为不合格的。但这古代,人命又特不值钱,也就一次又一次的降低标准了。
血淋淋的画面逼得赵九凌别开头去,也不愿多呆,犹豫片刻,又去看望何劲。
何劲的血已经输完,这时候,一个白大褂的姑娘正在给他取针,而何劲脸色惨白,正晕迷着,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身上的衣裳被剪得破破烂烂,血淋淋的。
白大褂对一旁的士兵道:“麻烦去拿件干净的衣裳给何千户换上。这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浸湿了。”
赵九凌认出这个姑娘是锦绣身边的侍女,叫冬暖还是夏儿来着?
冬暖见赵九凌望着自己,赶紧起身,福了身子,低声道:“王爷。何千户手术成功,眼下护理才是最关键的。”
他点头,问;“这么说来,子昂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可难说。姑娘说,好些人挺过了手术,却没能挺过手术过后的危险期。何千户伤势沉重,又失血过多,再来医疗条件落后,能否活过来,姑娘也不敢保的。”
赵九凌沉默半晌,“好了,本王知道了。你出去帮你家姑娘吧。”锦绣虽然有徒弟帮忙,但显然她那徒弟还是个嫩手,不敢一个人挑大梁,最终还是锦绣一人亲力亲为,想着锦绣从前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真正休息,如今又要继续医治伤兵,也不知她的体力能否扛过去。
忽然间,喉咙又痒起来了,他捏了捏脖子,糟了,喉咙越来越痒了,该不会是病情又加重了吧?
第209章 被贬
朱棒槌一脸担心地道:“王爷,您的病都还没好呢,还是听属下的劝,回去歇着吧。”
“不用,没什么要紧的。”
“王大人这时候正忙,要不,属下去把李杨二位太医叫来给您瞧瞧?”
锦绣一个人忙得脱力,而那两个太医却站在一旁悠哉至极,尤其那李太医还处处针对锦绣,想到这里,赵九凌声音沉了沉,“也好,就去叫李太医过来给本王瞧瞧。”
……
“师父,这人也是脾脏碎裂……”单独的手术台旁,齐玄英神情惊惶,幸好口罩遮去了大半边脸,以至于旁人还没能看出他表面镇定,实则早已紧张得双腿打着哆嗦了。
锦绣抬头,稍微动了动酸痛的脖子,说:“没事的,看看出血是否增多,脾脏能否缝合。”
“……都碎掉了……”
“那就把碎掉的割掉。记住,在割的时候注意止血。”
尽管学了较多的书面知识,也学了很多理论知识,但俱体操作下来,却仍是有一大段距离的。齐玄英竭力控制着双手不要颤抖,望着那血肉模糊的脾脏,心脏一阵又一阵地跳动着,以往都是师父在场的,他只是负责打下手,所以他从来没有害怕紧张的感觉,可如今,他一个人挑大梁,肩负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才知道所有压力都压在一人身上的感觉是多么的难以想像。
唐成也是双腿发颤,不过他不是主治大夫,所以要稍好些,低声道:“师兄,别想太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反正这些普通士兵,真的不值钱。虽然这样的想法真要不得,有违医德,但师父说过,这种外科手术,想要迅速上手,临床实践是非常重要的。如今有免费的实践等着自己,还顾忌什么呢?反正这些士兵能救活是他们的本事,救不活,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齐玄英深吸口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十六名重伤士兵,手术成功了八个,死在手术台上的有八个,另外三个抬下手术台后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虽然成功率很低,但对于军医们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齐玄英医治了四个病人,死了两个,另外两个都被锦绣半路截了去,救活了。但没有人说他医术不精,毕竟他还年轻,又是锦绣的高徒,再来锦绣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他也是矮子里选高个,被赶鸭子上架,手术失败也怨不着人家。
长时间的手术使得锦绣双腿发颤,离开手术台后,连路都走不稳了。
而锦绣带过来的人也一个个累得双眼发黑,锦绣倒下去后,旁边的冬暖等人及时扶住了她,却也因为自身也没了力气,主仆二人双双倒在一起。
齐玄英做了四例手术,死亡二例,被锦绣半路截去两例,但总的来说,这是个很失败的实践,一整晚身心与体力的极大考验,使得他的双腿也如面条似的扭来扭去。见锦绣倒地不起,自己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也没力气了。
赵九凌在旁边的屋子里眯了小半宿,听到外头的声响,立马从炕上弹了起来,然后冲了出去。
朱棒槌也跟着弹了起来,连忙喊道:“王爷,您还没穿衣裳呢。”赵九凌是和衣而睡,身上盖了个粗劣的烂被子,披氅盖在被子上,这时候起了身却没有披上。
等朱棒槌拿了披氅冲出去时,赵九凌已经扶起了锦绣,动作轻柔地把她横抱了起来,一地的吸气声彼此起伏着,朱棒槌非常镇定地上前给他披了氅子,“王爷,这外头冷,仔细冻着了身子。”
“放我下来。”锦绣挣扎着,虽然她确实透支了周身的力气,但并不代表就可以让他抱。
赵九凌没有理会她,把她抱进了屋子,放到了他才睡过的地方,“你整整做了一整晚的手术,应该累极了吧,先睡一会儿。”
锦绣确实很轻,但这时候却不是休息的时候。“那些手术成功的将士们还得进行术后护理,用药,观察,这也是非常关键的。不能丝毫马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