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医拱手道:“李大人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对小弟来说,身为医者,功名利禄黄金白物皆比不得对医术的渴求。王大人是少见的杏林奇才,跟在她身边,小弟已受益匪浅。”若不是王大人已有了徒弟,他真想不顾颜面拜王大人为师了。
李太医见他不听劝,很是生气,拂袖道:“好心提醒你,倒不识好人心。得,我也不管你了。由着你们折腾吧。”他倒要瞧瞧,凭那区区几两银子,这些人怎么过年。
没了战争,军医的用处不大,饷银与银米也就不能及时发放,军医们多少都有些怨言,但总算有锦绣镇着,那些负责发放饷银的人倒也不敢克扣太凶。
锦绣也拿到了有史以来第一份月银,三十两七钱银子,120升米。除了锦绣个人的三两六钱以及5升米外,还包括了她从金陵带过来的所有人的月银与银米,全在这里头。
用粉红色的绣帕包裹着的三个整银,以及几个碎银子,锦绣只差没有仰天长啸。
她现在总算明白,那李太医为何喜欢与权贵们看病的原因了。
敢情这宣府军医,虽说长了些待遇,但总的说来,仍是在赤贫阶层呀,也难怪军医们积极性不高。
这天夜里,锦绣开始想怎样挣钱的事来。
所以听说中路副参将崔云方旧疾复发,而看在钱的份上,锦绣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
崔云芳今年二十有五,生得浓眉大眼,身形高大,今日里训练的时候,触范军规,被徐子泰好一通胖打,据说被打了五十军棍,整个后背以及屁股全被打得血肉模糊。
按理,以崔云芳这种皮粗肉厚的大老粗,就算挨了军棍处置,但这样的外伤只需一般的军医就能治好的。可偏偏那奉命来请军医的校慰,却偏偏请了锦绣。
而崔云芳是个口无遮拦的,一见进来的军医全是清一色的女子,赶紧拉过黑油油的被子盖住自己受伤的臀部,大声嚷嚷道:“男女授受不亲,出去,出去。老子的屁股怎能给你这小娘子看。”
锦绣哭笑不得,对那位请她的校慰道:“崔将军说得极是。男女授受不亲,我实在不好看他的伤势,只好委屈这位大哥再去请杨太医过来给崔将军治伤。”
中路参将营里的军官们也是第一次见到锦绣本人,全都好奇地过来瞧瞧究竟,见锦绣的模样,更是好奇不已,“小小年纪,能有几分医术?来来来,给我把把脉,看我是否有什么瘾疾?”
锦绣目不斜视,只越过众人,望向徐子泰。
徐子泰清咳一声,板着脸斥道:“不可无礼。王大人平日里忙得很,哪有空闲与
你们瞎起哄。都给我退下。”
徐子泰身为正三品参将,又是宣府中路最高武将,自然有一身的威仪,一群武将们也只好摸了摸鼻子离去。但临走前,仍是有几个不甘心地回头来瞧了锦绣一眼。
锦绣见没自己的事了,准备向徐子泰告辞。
徐子将这时候取下头上的头盔,露出一张端庄清俊的脸庞,冲锦绣斯文礼貌地笑了笑,“王大人请稍候。”
“徐将军还有何吩咐?”也就在这时候,锦绣这才发现,这徐子泰与以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徐子煜还是有五六分相似的。
不过徐子煜是斯文俊雅,风度翩翩,这徐子泰就稍嫌冷硬一些,尽管看起来也是儒雅斯文的形像,但无论是气势,还是行事风格,都比其弟强硬多了,充满了上位者习惯性的发号施令以及与生俱来的威严。
“是这样的。在下表弟染了风寒,先前请了李太医,吃了几天的药仍是不见好转,所以,我想麻烦请王大人再给瞧瞧?”
锦绣双眼一亮,这徐子泰的表弟不就是那个以前生了病还不安份的目中无人的韩国公府的世子,前阵子还跳着脚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沈无夜么?
这家伙脾气很不好,一身的纨绔气息,缺点一大堆,但胜在这是头大肥羊,于目前穷得只差没喝西北风的她来说,确实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徐子泰却把锦绣眼里的亮光误会成她对表弟有想头,很是暧味地笑了起来,对锦绣礼貌地招手,“王大人,这边请。”
身为徐子泰的亲表弟,韩国公的世子,沈无夜虽只是小小末品的亲兵,但在中路军营里,却有着仅次于徐子泰的地位。或许,某些时候,徐子泰还得将就他呢。
沈无夜的住处并不宽阔,外边也很是平常,屋子是北方常见的厚墙窄院的设计。但一进入屋子里,却是别有洞天。
大红缎子刻丝“满床笏”的精美屏风,二十四扇隔子的紫檀雕刻的围屏后,红毡满地铺,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不远处,炕上铺着猩红毡子,沈无夜躺在炕上,身上盖着锦被,穿着象牙月中衣,头发束着髻,面色蜡黄,双颊瘦削,神色萎顿,果然病得不轻。
屋子里一股清新异香,袅袅流入鼻间,锦绣疑目一瞧,原来是从临床前一个三足珐琅小香炉中散发出的。因烧有火盆,屋子里温暖如春,锦绣解下身上的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斗蓬,递给冬暖,在床前一步远停下,见沈无夜紧蹙着双眉,紧闭着双眼,轻声问:“病了有多久了?”
“大约四五天了。”
听到声响,沈无夜陡然睁开眼,无神的眸子先是看了徐子泰一眼,说:“表哥,锦绣还没来?”
徐子泰看了锦绣一眼,说,“呶,不是来了吗?”
沈无夜这才发现锦绣就立在自己床前,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锦绣,你总算来了。”
被病人如此需要,亦是身为大夫的无上荣花,锦绣实在不能因为之前他的恶劣无礼就对他不理不睬,含笑道:“怎么又生病了?先前找的哪位太医?”
“是李太医啦,不过他的医术根本没法与你比。”沈无夜轻咳了两声,“上回好运么凶险的病都让你给医好了。如今我可是只信任你一人了。”
锦绣笑了笑:“承蒙沈公子瞧得起锦绣,我定定尽而为。”
冬暖亲自掇了一个绣墩过来,锦绣顺热坐下,给他把起脉来。
徐子泰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世人都传言这王锦绣医术超群,也不知究竟有何厉害之处,今日里他倒要好好见识。
把了一会儿脉后,锦绣把他的手放回被窝里,对冬暖道:“听诊器。”
等冬暖拿出听诊嚣时,锦绣发现沈无夜已自动把被子揭开,露出上半身来,不由暗赞这家伙还算有点常识。但徐子泰却在一旁喝道:“无夜,你正病着,怎能揭被子呢?快把被子盖好。”
沈无夜道:“表哥,你就别管了,盖上被子锦绣哪能给我看病。”
锦绣上前,亲自扯开他中衣上的盘扣,徐子泰双眼瞪得溜圆,“你这是做什么?”
沈无夜不耐烦地道:“表哥,别大惊小怪好不好?锦绣这是在给我看病。”
“看病?看病要解衣裳的?这倒是前所未闻。”
沈无夜不耐至极,“你不懂就不要问了……咦,锦绣,这是什么?”他瞪着搁在他衣服里的圆圆的冰凉的物体,以及夹在她脖子上的两道奇形壮状的玩意。
“听诊器。”
“听诊器?这是什么玩意?你,你怎么不趴在我胸膛上?”
趴在他胸膛上?徐子泰瞪他,斥道:“无夜,越发无礼了。怎能这样占王大人的便宜?”
沈无夜不服气地道:“表哥,上回锦绣给我看病就是趴在我胸膛上看病的。”然后疑惑地望着锦绣,“为什么这回不趴在我身上了?”
锦绣又好气又好笑,瞪他,“趴在病上胸膛上毕竟不雅观,用这听诊器便好。”这家伙一心一意要她给他看病,难不成还想占她便宜不成?
“什么叫听诊器?”
“就是用这个放到你胸膛上,便能听到你肺部里的杂音。别说话,让我仔细听听。”
沈无夜呆了一会,说:“这个,就能听到我身体里的杂音?”
“嗯。”听了好一会儿,锦绣让他翻身,又把听筒放进他的背后,来回听了个仔细。
徐子泰看着锦绣的动作,眸子睁得越发大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看病方式,实在太新奇了。
良久,锦绣收回听诊器,说:“肺上没什么杂音,就是气管上有些粗。”典型的支气管炎。
锦绣开了药,嘱咐了几句,前后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光。徐子泰问:“王大人,明天还来吗?”
“支气管炎若不及时止住,也会发展为肺炎。我明日自然还得来的。”
沈无夜松了口气,喜道:“那好,明日里早些来呀。我就不再差人另请你了。”
徐子泰问多少银子,锦绣心下一虚,她根本不知道这边的行医行情,于是含糊地道:“徐将军看着给吧。”
徐子泰身上还穿着甲胄,身上哪有银子,于是说了句稍候后,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手上拿着几块碎银子,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也没称过,希望王大人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