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凌心中一动,强压下上扬的唇角,摆出沉重的语气,“是呀,真是可惜了。”
朱棒槌听在耳里,怎么听就怎么别扭,王爷这话,怎么说得幸灾乐祸?哎,说幸灾乐祸也不对,应该是兴奋与,对,就是兴奋。
唉,不是他说,王爷真是太不厚道了。
穆少清望着自家主子仍是阴沉沉的脸色,忽然摇头叹息着,“顾侯爷为国捐躯,皇上悲痛,安抚顾家,又瞧着这顾世子清俊秀隽,便起了赐婚心思,指不定要给顾世子赐一门大好姻缘。”
赵九凌愣了下,犹豫了下,脱口而出,“可顾东临已与王锦绣订下婚约,怎可另娶他人?”
“非也。王锦绣与顾东临的婚约只是私底下进行,双方一未互换庚贴,二无婚约文书作凭,三未召告世人,皇上如何得知?更何况,顾世子痛失慈父,还得守孝三年。依顾夫人仁慈之名,可不敢再耽误王姑娘终身,誓必私下里与王姑娘取消婚约,准许另行婚配。”
赵九凌先是神色一厉,紧接着又双眼一亮,顾夫人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她原本就不喜锦绣,如今有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肯定得好生利用的。
再来这回进了京,京里那么多的名门闺秀,可就任她挑选了。若是再求得父皇赐婚,那但是风光无两了。
他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穆少清,“先生的意思是……”
穆少清暗暗一笑,总算,这块榆木开窍了,不枉他浪费了大把的唇舌。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润了喉咙,这才继续道:“顾夫人只得顾世子一个宝贝儿子,天底下的母亲都一样,只想着把全天下最好的留给儿子,娶媳妇这件事更是马虎不得。想必顾夫人一定会精挑细选,或许再斗胆恳求皇上赐婚,待顾世子孝期一过,立马成亲。依顾夫人的眼界,世子夫人不是出身公侯之家,亦是当朝大员之女。顾夫人得此高贵媳妇,想必定喜笑颜开,丧夫之痛也会就此揭过。”
赵九凌忍不住连连点头,“先生高见。可是,顾东临肯吗?”
穆少清呵呵一笑:“他是孝子,不肯也得肯。否则,就是违孽生母,是不大孝。”顿了下,他又露出阴阴的笑容来,“顾夫人虽出身不高,但主持顾府中馈多年,也是练就了几分本事。想必,在皇后召见她时,便会委婉提出,待生米煮成了熟饭,顾世子就算要反对,亦要垫垫自己的斤两,抗旨不尊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赵九凌在心里把穆少清的话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这下子是完全不掩脸上的喜色,冲穆少清竖起大拇指,“先生果真高见。本王佩服,佩服。”
穆少清哈哈一笑,对他抱了抱拳,谦逊道:“王爷过奖。”
越九凌脸上浮现难得的喜悦,那种打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喜悦,他搓着双手,说:“顾炎此番为国捐躯,父皇心里肯定难受,为示恩宠与优抚,自是要宣顾夫人母子进京慰问,另行封赏。先生,你觉得呢?”
穆少清含笑点头,“王爷所言甚是。”
如同找到了灵感般,赵九凌又继续道:“顾侯炎为国捐躯,乃我大周楷模,顾东临是他唯一嫡子,又还未成家立业,想必父皇也乐意给他指门婚事,以示恩宠。先生以为否?”
“王爷仁慈。”
赵九凌击掌,笑道:“好,就这么办了。本王与顾炎虽不熟悉,可也有数面之缘,更是敬佩他的为人,这回天人两隔,本王亦是感伤。就劳烦先生替我润笔,本王要写份凑折回京,禀明父王和母后,务必请他老人家优待顾炎家眷。”
朱棒槌听了半晌,在赵九凌与穆少清之间来来回回地扫视着,这下子,他总算明白一个道理,难怪穆少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可以大马金刀地成为王爷的心腹与首席师爷。原来,人家确实有一手呀。
不像他,刀枪里去,火箭里来,流血又流汗的,奋半了十多年才捞着王爷侍卫首领的差事。原来人家穆先生比他更高杆,就靠一张嘴皮子就能赢得王爷的重用。这老小子懂得揣摩主子心思,最重要的,是善于在不动声色间就拍了主子的马屁,解了主子的燃眉之急,却又让主子心里舒坦。
如此高手,他朱棒槌就算学个十年八年恐怕也学不到了。
穆少清仍是一如即往,唇角含笑,无波无怒,“王爷吩咐,属下自当尽力。”顿了下,他又长长一叹,“只是可惜了那位王姑娘,冰雪聪明般的人儿,又有一身医术,不知要便宜哪家公子。”
赵九凌一愣,忽然脸色沉重起来。
第168章 顾夫人的算盘
顾炎的丧事办得隆得而喧哗,整个金陵地界都被大震动一番。待真正把顾炎的丧事操办齐整,据说也要七七四十九天,单说冰块一顶,就足足运了数百车,据说,顾炎的丧事全部办下来,走齐一切程序,约要花去十万两白银,
顾家这种大规格的丧事操办程序,可让锦绣大开了一回眼界。
据离顾炎逝去已有一个月零十天了。
据说,京城还来了圣旨,皇帝感念顾炎的功德,有意召顾夫人母子进京扶慰。
把顾炎的丧事办完,再从金陵出发去京城,约要花去五六天的路程。在京里最低也要耽搁半个月时间,这一来一回,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顾东临提出的所谓的借孝,恐怕也是无法施行了。
就算他心里想施行,但若没有顾夫人的同意,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锦绣料中了,顾夫人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但态度却很坚决,对着一脸憔悴短短一个多月就瘦得不成人形的儿子苦口婆心道:“你父亲才刚没了,你就要迎亲,这可是对你爹爹的大不敬呀。临儿,你爹爹一向疼你,你也一向敬重你爹,难不成你要惹得他在九泉之下心寒吗?”
顾东临低着头,“娘,有句话叫事急从权……不是儿子要惹娘生气,而是锦绣却是等不得了,若真因为儿子守孝而耽搁了婚事,儿子也于心难安的。”
顾夫人淡道:“明日里请她过府一趟吧,我亲自问她。”
“娘要问她什么?”顾东临急了,“百日内借孝是孩儿提出来的,不关锦绣的事。”
顾夫人看他一眼,道:“你这傻孩子,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呀?娘只是想请她过府一趟,我亲自与她说,若是愿意等,自然是好事。若是她不愿意,咱们也不能勉强人家。你觉得呢?”
顾东临急了,正待说话,顾夫人加重了语气,“临儿,你若是真觉得她好,那就更应该理解你,为你着想才是呀。也不过是等你三年而已。若连三年都待不了,对你又有几分真?”
顾东临被击中软肋,但却紧抿着唇,仍是不肯轻易放弃,“娘,您明知她对我……您明知儿子与她亲说有多艰难……”
顾夫人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当时说亲的时候太过艰难,所以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就更应该考虑清楚。”见儿子又要说话,她果断地抬起手来,然后捂着帕子哭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娘的话都不肯听了。你爹才刚没了,你就要忤孽我了?”
顾东临嘴巴张了张,然后颓然退下。
……
后天,宜丧葬,是顾炎下葬的大日子。
锦绣来到顾府,整座侯府全被一片素白包裹住。那种打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悲伤,以及凄凉,任选都会没由来地难过。
顾夫人也是一身素白,头上只插了支银杈,与素色的珠花,全身上下,并不见半丝亮堂的颜色。
一个多月过去,比起先前泪流满面神情哀伤萎靡不振的模样,现在的顾夫人虽然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不少,但精神尚可。在层层通报下,锦绣穿着浅淡的素色褙子,头戴一支燕尾翅的银钗,神情严肃地从外头进来,冲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夫人行了半福礼。
“孩子,快别多礼了,快起来,到我这儿坐。”
顾夫人一脸慈爱地拉着锦绣,让她与她一道坐下。
印像中,顾夫人虽被传闻雍容华贵,态度和蔼,但对锦绣却从来没有好脸色。而如今的她,却冲她露出有史以来最为难得的笑脸,这反而给锦绣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顾夫人握着锦绣并不柔软的手,温文道:“孩子,这阵子因家中出了大事,倒冷落你了。你不会怪罪我吧?”
她越是这般,锦绣心头越是警惕,她道:“夫人说哪儿话,顾侯爷正值壮年,却发生这样的事,锦绣也觉得世事无常,很是难过。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至亲之人。”
想起亡夫,顾夫人鼻头一酸,眼看又要落下泪来。锦绣连忙道:“看夫人气色很不好,夫人还是要保重身子。顾侯爷已经去了,夫人更要保重自己,这样,顾侯爷才走得安心。”
顾夫人强忍悲痛,哽咽道:“好孩子,倒是难为你还要这般安慰我。我没事的,只是一时伤感罢了。”她拿了帕子抹了眼泪,过了好半晌,方止住决堤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又重新握着锦绣的手,“今儿叫你来,我也是有话要与你讲。原本你与东临的婚事,婚期原本就在下个月的。谁知临儿他爹……却是没福份的……如今,侯爷这一去,临儿身为人子,就要替父守孝三年。你原本替父守孝本就耽搁了终生,如今,再让临儿这一耽搁,岂不更加误你?”顿了下,她观看了锦绣的脸色,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顾家能娶你做媳妇,亦是八辈子积来的福气。可如今,东临他爹却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觉天都快榻了。如今,还要连累到你,我这心里更是彻夜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