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思敏似乎对玉茗的焦急视而不见,他仍旧面色平静,仍旧淡淡地说:“姑娘太折杀我了,玉茗姑娘既然替娘娘许下承诺,说来我还真有一事请娘娘帮忙。”
“大人请讲。”
马思敏在她掌心写下四个字,说:“刑部那里我自会走一趟,姑娘把这个给娘娘瞧就是了。”
自与马思敏闹翻以后,凤歌事后反复思量,才恍然发觉自己因一时冲动和任性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而她也为她的愚蠢行为付出了代价。虽然吕美人忌惮她皇室宗亲那层身份而不敢为难她,但因为从前与权贤妃的积怨,她变本加厉地刻薄米粒儿,在宫院里每日做着指桑骂槐的事,动不动就把她抬出来教训那些宫人们,那使她很不舒服。
想与马思敏和好,奈何她拉不下脸来,心想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向她让步,自己端着个姿态跟个皇太后似的,除非是她在跟客户谈生意,她是属于抵死不认错的那种人。
于是她就一直那么苦熬着,只盼他能主动找自己搭话。
一日,凤歌正守在门口,突然见来宝匆匆跑过来,她叫住来宝:“跑这么快做什么?”
来宝笑嘻嘻地说:“姐姐,我给你报喜来了。”
凤歌心想自己在这宫里哪里还有什么喜可报,便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不是说话来哄我的?”
“我可没说谎,王公公马上就到了呢。”
凤歌听说王安来了,她想他过来无非是告诉吕美人今夜侍寝,尽管如此想,但她还是站起身来。
未过片刻,王安果真小跑着过来,说:“姑娘,吕美人在屋里么?”
凤歌恭恭敬敬地答道:“娘娘正在歇息。”
“那秋墨姑娘在么?”
屋里立即传出秋墨的声音:“公公,奴婢在呢。”
说话间,秋墨便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对王安行了礼,又说:“公公是来传圣旨,皇上待会要来看我们娘娘的吧?”
王安撇嘴,说:“这事你得问皇上去,我可不知道。”
“那公公又是来传什么旨意呢?”秋墨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转了话题。
王安说道:“你这小丫头打听得忒多,既然吕美人尚在歇息,我也不便打扰,皇上习惯了凤歌姑娘的侍候,吩咐我来带她回去,你就替我禀报美人一声。”
秋墨拿眼狐疑地看着王安,面上仍是恭敬,说:“有劳公公跑一趟了,我会把皇上的口谕禀报我家娘娘。”
王安这时看见来宝,沉下脸,说道:“你不在皇上跟前候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来宝吐了吐舌,说道:“公公,我这就去了。”
说罢一溜烟跑远。
王安说:“凤歌姑娘,我们这就回去吧。”
凤歌正要跟着王安离去,突然米粒儿从斜里冲出来,扯着王安的一只衣袖哀求道:“公公,让我也去侍候皇上吧。”
王安轻轻摇头,说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们都是当人奴才的,凡事都得看主子脸色做事。”
米粒儿便又看着凤歌,带着哭腔哽咽道:“姐姐,你可怜我,带我一起走,我在这儿是多一天都呆不下去了。”说罢又磕头不止。
凤歌看她那般悲伤,她心正要软,但一想到自己目前尚且难以自保,便只得暗暗叹气,她扶着米粒儿,伸手抚去米粒儿面上的泪水,柔声说:“米粒儿,等些日子我来看你。”
说罢,她松开米粒儿,匆匆跑到王安前面,身后传来米粒儿凄凉地质问声:“姐姐,你就那么狠心扔下我么?”
凤歌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但她必须得跑,跑得越快越好,她不想留在春和殿吕美人的院里,春和殿里只有一个权贤妃才和她情同姐妹,春和殿里的吕美人对权贤妃恨之入骨,人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她不想像权贤妃那样死在吕美人手中。
跑出春和殿,凤歌停了下来,王安气喘吁吁地追上她,说道:“姑娘,我可追上你了。”用力喘出一口气后,王安继续说道,“姑娘,你还在为米粒儿伤心么?”
凤歌没有动,只低下头。
王安叹道:“姑娘,在这宫里能保住自个儿就算不错了,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
凤歌思索着王安的话,想了许久,才觉得王安的话自有他的深意,这习惯虽然残忍,却是宫里盛行的弱肉强食传统下的衍生品。
她用衣袖抹干泪,回转身,垂着头对王安说:“多谢公公指点。”
“姑娘,说来你的能耐可不小,连王昭容都看中你了,这两日在皇上跟前一直说要把你要到她那院里去。”
凤歌心想在电视上看见的后宫女人争宠的烂戏码并不少,王昭容和吕美人在明成祖面前争宠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王安,说:“公公刚刚不是说要我仍旧回去侍候皇上么?”
“姑娘还记得就好,本来皇上就不打算让你到别处听差,如今两位娘娘争着要你,皇上正好把你叫回来。”
凤歌的心情豁然开朗,心想如果没有王昭容那么一闹,她还回不了乾清宫,于是她便对王昭容心存感激。
☆、第二十二章 悲伤逆流
跟着王安到御书房外,王安推开门,凤歌便进去,明成祖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说:“回来了?”
“奴婢给皇上请安。”
明成祖哼了一声,说道:“回来就好,朕渴了,你去给朕泡杯茶来。”
凤歌欢喜地应了一声,便从御书房走出来,很快就泡了一杯茶。
仍回到原来的住处,进门后,鱼佳音便端来一杯茶,笑道:“姐姐,你如今再不用受委屈了。”
凤歌说道:“好像我受了委屈似的。这几日不见,你好像瘦了些。”
鱼佳音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怅然,说:“我可没有姐姐好命,太子殿下这些日子身上起了风疹,我们在东宫听差的,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替他敷药。”
凤歌默默看看她,突然拍着她的肩,说:“要不咱俩换换?”
鱼佳音哧地笑了,说:“姐姐嘴上说得轻巧,你也不是主子,哪能说换就换的?我这命贱,换了轻闲的去处我可做不下来。”
新的一日开始,大殿上重新见到马思敏,凤歌眼里多了埋怨,面上表情冷淡,而马思敏仍旧那么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并不拿眼朝上看她。
转日得空,凤歌便去柔仪殿,打算去当面向王昭容道谢。王昭容住的宫院的那条道上种植着两排湘妃竹,细细的竹叶细细的竹身,随风摇曳,衬出王昭容的清雅。
刚走到宫院外,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本不想进去,但思量再三,想着下次轮到她休假又要过上半月左右,于是她做了一个深呼呼,迈步走进去,恰好看见王昭容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用手帕捂着嘴,嘴角渗出缕缕血丝,玉茗轻轻替她拍着背,烟翠手里捧着一杯茶,烟翠哽咽道:“娘娘,喝口茶漱一下口吧。”
王昭容伸手一把推开烟翠的手,泣不成声道:“我还喝什么茶,自家兄弟的命都保不住,我还活着做什么?”
凤歌赶紧上前行礼,王昭容双眼直直地看着她,面上犹有泪水,她呆呆地说:“凤歌,你是来要我的命么?”
“娘娘,奴婢是来谢你的救命之恩。”
王昭容嘴里吟着“救命之恩”四个字,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她指着凤歌发狠地说:“我没有救你,你不必谢我,如若我真的救了你,我那兄弟就不会死。”
凤歌见她面带悲伤,似乎话中有话,她垂着头,说:“娘娘,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奴婢都要叩谢你。”说着,她跪下磕头。
王昭容说:“你起吧。”接着听见两声惊叫:“娘娘……”
凤歌抬头起身,只见王昭容的手帕上有了一大块殷红的血迹,她的面色惨淡若金,她赶紧上前扶住她,一边说:“来人,快去宣太医来。”
王昭容摇头,盯着凤歌,眼中带泪,说:“你陪我,让她们去吧。”
玉茗便匆匆跑出去。
王昭容用手帕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说:“凤歌,这是我的报应。”
“娘娘,你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什么报应不报应的,娘娘想错了。”
“我知道你不信,如若放在平时我断断也不会相信的,可如今却真真地应在了我身上。说来也是我那娘家兄弟不争气,前些日子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被人告到应天府,我不愿瞧着自个儿的兄弟年纪轻轻就送了性命,便去求马思敏马大人,他答应我只要我去求皇上放你出宫,他就会去刑部那里找人私下放了我兄弟。
也怪我藏了私心,想着在这宫里能和我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不多,我便想把你留下来,等过几年,你年纪再大些了,那时我再请求皇上放你出去。想来也是因我失了信义,上天迁怒于我,今儿一早就有消息传来,说我那兄弟在刑场被斩了。”
说完,王昭容吐血不止。
凤歌一听,寒毛直竖,也才知自己错怪了马思敏,再细细一想,她不由大惊,她没想到马思敏看起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风雅男子,行起事来竟如此凶残,王昭容的兄弟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她的心一片冰凉,只觉马思敏真正可怕,再细细一想,原来自己才是这一切的根源,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强出头替坤宁宫的宫人们求情,她就不会留在宫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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