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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情丝岁岁守 (伤逝之城)


  宫女不回答。
  “大家都是侍奉主子的人,我不会对别人讲。”
  那宫女这才嗡声嗡气地说道:“是和我住在一屋的霁月死了。”
  凤歌一惊,赶紧轻声问:“她是怎么死的?”
  “得绞肠痧病死的。”
  “那她可曾用药?”
  “姐姐是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这宫里的药是供主子们用的。像我们这种做人奴婢的,就算肯使银子也未必能讨得半分药来。这宫里每年都会有人生病死去。”宫女说着,仍旧哭,“霁月最不喜欢这宫里,就连临死也叮嘱我要把她带出宫去。”
  凤歌浑身如被人浇了一桶凉水,从头凉到脚,想着当日她和霁月在乾清宫共事一年,原本老实本分的女孩子竟然被一场肚子痛弄丢了性命,而那身为她主子的李婕妤竟然冷酷到见死不救。她缓缓蹲下身,掏出手帕替那宫女拭泪,说:“你叫什么名儿?”
  “回姐姐的话,我叫雨晴。”
  “往后你不要在这里烧纸了,要祭奠也应换个不招摇的地儿。”
  雨晴含着泪,说:“谢谢姐姐,我记住了。”
  两人踏灭了火,分手时雨晴仍旧在抽泣。
  凤歌的心便乱成一团麻,回忆起没到明朝来之前,她是怎样一个自由自在的活法,哪有闲情去操心生死之事,不由黯然。
  凤歌去御膳房端了药便沿路往御书房而去,却在书房里看见马思敏和明成祖在一起议事,在见到马思敏那一刻,凤歌突然悲伤到了极点,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流泪,但顾忌着会被明成祖看出端倪,她只得默默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拿幽怨的眼神对着他。
  马思敏看着站在明成祖身后的凤歌,他纳闷不已,猜不透她到底为什么变得那样忧伤,但他却不敢分心去思量,在明成祖面前不动声色。
  明成祖吃完药,凤歌端着药碗退到御书房外,把药碗交给一名太监还回御膳房。
  外面的寒气使凤歌没站上许久便冻得不住发颤,她不停地搓着手呵气将近三更,想着雨晴的话,她心中不安,便叫过站在对面的来宝,低声问:“来宝,你在宫里生病了找谁治去?”
  来宝抹了一把鼻涕,嗡声嗡气地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病了去御膳房找人讨几碗姜汤吃,不过在讨要之前我们还得给那御膳房的人使点好处才行。”接着话锋一转,他盯着凤歌,说,“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凤歌答道:“我好着呢。”
  听了来宝的话,她心里愈发难受,暗想霁月手里没有钱使或者使得不够才落得病死。如若在二十一世纪,到处都有诊所或药品超市,看病拿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怎知到了这大明朝连一碗不起眼的姜汤在紫禁城里都成了宫人们炙手可热的抢手货。难道宫人们选择了皇宫就注定选择了一条通往死亡的捷径?
  不久一名敬事房的小太监走过来,他的双手端着一个放有各宫院妃嫔名字的玉牌的托盘。凤歌对那太监轻声说道:“皇上在里面议事,你先等会。”
  那名太监闻言便规规矩矩地站在来宝下面的一级石阶上。
  近三更,马思敏才从御书房里出来,他路过凤歌身旁,拿眼看着她,凤歌从他眼中看出询问和担忧,她冲他微微一笑,以眼神告诉他,自己目前很好。
  马思敏的眼里的担忧才褪去,改换上满眼的温柔和关切,凤歌便觉得在这冬日里凭空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暖流,心中已是一片春暖花开。
  马思敏慢慢走过去,在他前面有一名提纱灯的小太监领着路。
  接着明成祖在里面叫来宝,来宝匆匆进去,未及片刻,那端玉牌的敬事房小太监也进去了,再等一会,来宝便从里面伸出头来说:“姐姐,你赶紧着人去昭容娘娘院里禀报一声,皇上等会子就过去。”
  凤歌便匆匆往王昭容院里跑去。
  自徐皇后去世后,明成祖的身子便不太好,夜夜处理完臣子们递上来的折子之后,才召妃嫔侍寝,因为疲倦之故,往往明成祖让侍寝的妃嫔替他捶肩揉酸胀的脖子,或者听其说话,又往往在妃嫔的讨好话才说到一半时,他便睡了过去。单就是这样,宫里的妃嫔们为陪明成祖聊天,无不暗中较着劲。
  那晚凤歌去王昭容宫院里通报完毕,王昭容便不顾大病未愈的身体,赶紧沐浴梳洗,宫院内急促的脚步声不断响起,不多时,明成祖坐着软舆到来,王昭容已打扮得艳光四射,领着一群宫人在内庭齐齐跪着接驾。
  明成祖踏入内庭,扶起王昭容,打发凤歌及一干跟随而来的太监各自回去。
  宫院窗里的蜡光金黄一片,里面的两人你侬我侬;窗外,凤歌提着一盏纱灯,慢慢往住处走。

  ☆、第二十七章 药

  漫漫长夜,望不到尽头,不知天的那边会是什么样子,飞檐上的铜铃声随风发出断断续续清脆的响声。黑夜里的殿宇更增森然。
  凤歌回到房中,鱼佳音睡了,额头还顶着一方蘸了水的帕子,咳嗽声断断续续,在她床前放着一个盛了凉水的盆子。
  前几日她值夜受了寒,托人去御膳房讨了姜汤来吃,仍不见有起色。
  素锦忧心忡忡地托着脸,说:“郡主,还不知佳音姐姐这病几时才得好呢?”说着,她又怒冲冲地说,“那太医院的人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去问他们讨药,他们不给药便罢了,话也说得难听,说是连太子亲自去了,他们也不敢破例……”
  凤歌赶紧捂着她的嘴,低声嗔道:“小蹄子,你小声些,当心招来祸事。”
  她回头看了看鱼佳音,起身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鱼佳音那张有些腊黄的脸,一手取下她额头的帕子,另一只手覆了上去,那滚烫的温度如火般灼了凤歌的手心,她吓得瞪大眼,说:“怎还么这烫?”
  素锦接过帕子,答道:“还说呢,今儿都给她换了不知多少次了,就不见退热。”
  “刚巧二爷今儿歇在宫里,我过去找他想法子。你在这里好好守着。”凤歌说着便往门外走。素锦已重新将帕子放在凉水里浸了然后放到鱼佳音头上。
  出得门来,却见门外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凤歌吓了一跳,那人低声唤道:“凤歌。”
  分明是马思敏的声音。
  凤歌又惊又喜,她走过去,扑到他怀里,轻声问:“你怎么来了?”声音里带着娇态。
  马思敏轻声回答道:“方才在御书房里见你一脸不高兴,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到底怎么了?今儿又受谁的气了?”
  “没人给我气受,只是自个儿一时无端发愁罢了。唔,你过来,可被人瞧见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马思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声笑:“这做贼还不得小心点?!”
  凤歌低声啐道:“你才是贼。”说完又低声吃吃地笑。
  马思敏无声地笑,替她捋了捋额际的发丝,顿了顿,说:“你没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凤歌这才想起原本找他的目的,便拉着他的一只衣袖说道:“你可走不得。”
  马思敏低低笑道:“你舍不得我么?”
  凤歌说:“我这里有人病了,你给瞧瞧。”一边说一边带马思敏进屋,进了屋她立即关上门,然后她带着马思敏走到里间。
  素锦见到马思敏吓得险些从凳上了摔下来,她张嘴叫道:“姑……”
  马思敏伸手对她摇了摇,便坐到鱼佳音床前,说道:“素锦,把她的右手拿出来。”素锦依言把鱼佳音的放到被子外面,马思敏右手二指搭上那只手腕,凤歌低声述说着鱼佳音的病情,半晌,马思敏说道:“她这病倒是拖不得了,不过今儿太晚了,你先拿凉巾子替她搭着,再找些姜汤给她吃,明儿我再着人把药带过来。”
  素锦说:“姑爷,你就不多坐会子陪陪姑娘?”
  马思敏唏嘘道:“往后得空的时候我会再来。”
  凤歌心里惆怅,感伤地看着他,却勉强附和着说:“那倒也是,回晚了,会被人察觉。”
  默默走到外屋,马思敏突然发现屋正中的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桌上还铺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先前进来时,他只顾着跟着凤歌去里间给鱼佳音看病,并没察觉。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来,又问:“你在宫里也练字么?”
  凤歌答道:“闲来没事,随手写了几个,只怕大不如前了。”
  马思敏专心地看着纸上的字,只见那纸上分明写着:“花开彼岸几多时,相惜相知难相守,独自彼岸路。”
  他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仍是默默地看着,眼中很快蕴满泪。短短几个字,已道尽他和她的现状。
  “思敏?”
  马思敏转身看着她时,已换上一副笑脸,扬着手中的纸,柔声说:“多时不见,你这字倒比先前看起来好多了。这字我拿回府里去好好收着。”
  凤歌笑道:“这字只许你一个人偷偷看,可不许拿出来在别人面前闹笑话,我可丢不起那脸。”
  马思敏将那写了字的纸小心折好揣在怀里,刚拉开门,凤歌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不说话,只是将头枕在他脖子后面。马思敏任由她抱着,闭上眼,心底是说不出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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