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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 (桑狸)



听了我笃定的回答,德卿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她转眸望我,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一个人。

但却有些顾虑地看了德卿一眼,这个人她能避则避。

宇文士及还算义气,如约来见我。面前流水迢迢,倒映出锦鳞游曳。他立于我身后,似有话想说,但最终却是缄默。我没有心思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最近见过箫笙吗?”

他面上撩过沉敛凝思之色,摇了摇头。

我却有些置疑其中真伪。京中传闻,当日玄武门变乱,李世民已将李建成和李元吉诛杀,但其二人余孽仍负隅顽抗,天策府中将向李渊求得诏令,命众将一律听从秦王处置。由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来宣布,戡乱瞬间平息,众将皆缴械。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料想宇文士及在这场夺嫡的争斗中应是居功至伟,世民应该是相信他得,可为何,他却毫无所知。

我斟酌片刻,决定不对他隐瞒。将萧逸无意间害死李道玄的事情说了出来,宇文士及听罢神色复杂,有三分惊愕,有三分担忧,还有三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他不赞同地摇头:“事关重大,箫笙要想保命,必须把这件事彻底遮掩过去,若是被秦王……不,现下是太子,知道,他肯定性命不保。”

“他一直守口如瓶,可是最近被人出卖了。”

“谁?”

我凝着清浅的河潭道:“中书令封德彝。”

宇文士及微楞,转而说道:“现在是尚书右仆射封德彝。”

我微哂,还真是平步青云。“这个人我有印象,当初大隋在世,父皇对他极为倚重,官拜内史舍人,大修仁寿宫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后来宇文化及谋反,他转而追随,官拜内史令,再至后来,大唐建立,他依旧屹立不倒,步步升迁。说好听了善于钻营,说不好听就是个见风转舵的小人。”

宇文士及苦笑:“可是现在,太子信任这个小人胜过信任我。”

从他苦涩无奈的面容上,我才肯定他确然毫不知情。依我之见,世民未必是不信任宇文士及,而是将所有与箫笙有关系的人都摒除在外,自然,也包括我,不出所料,也包括箫禹舅舅。

那么萧逸现在被李世民暗中收押,到底情况如何,是经过了严刑逼供,还是干脆已经杀了。

我不能去想他现在可能的处境,一想起来心便如刀绞,根本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营救计策。

第116章 大结局(三)

去见过宇文士及后,我回到竹寮,羽帘高悬,德卿正凭窗而坐,抄写经书。手中毫笔轻摇,明亮的日光勾勒出她宁雅静好的面容。

我没有出声,转身越过竹寮东面那一丛芦苇,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那里有低矮的山谷,奇石嶙峋,野花遍野,自有彩蝶闻香飞舞。

弘慎给我的书信中,说了昔日曾在隐太子李建成的东宫时常走动的封德彝,无意中探听到当年淮阳王李道玄阵前战败命陨的真相,皆出自箫笙的谋划。急于向新主表忠心的他将此事告知了李世民,世民大怒,但顾及箫禹,未免将安定下的局势在起动荡,命人将箫笙暗中收押,严加审讯。

山谷中暖阳袅袅,滋润着万物生灵,孕育了一方生机。我心中的预感甚是强烈,这一次凭我用尽心计,也没有那么容易为萧逸化解危机。

第二日,世民便派人来接我,可巧,来得人正是在玄武门中立下大功今时已任代州都督的张弘慎。

我看到他的时候微微怔了怔,岁月带走了曾经的鲜衣怒马少年,留下了沉稳持重的封疆大吏。曾几何时,他以一个小人物的身份在上流权贵的争斗中苦苦挣扎,不肯向命运低头,却在今时,自己也成了权贵中的一员,世事变迁,果然是常人所难预料。

见到我的时候,他平静的脸亦有些许微澜,嘴唇张了张,却最终只是说:“夫人,请。”

我感念他在萧逸事情上的冒险告知,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便说出什么,只能对之一笑,彼此心照。

临行前,德卿给我一个锦盒,嘱咐要在世民登基的那一天拿出来。我心中惑然,她却不肯再为此掷一词。

长安城内风景依旧,街肆巷立,庶民商贾生活如常,未曾见有何动乱。一场清风吹过,一夜之间江山易主,对于他们而言却无甚影响。也许在这个乱世,十数年间兵戈战役不断,帝御龙座上的人总是善变,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人常说,芸芸众生的命运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何曾看在眼里,殊不知,反观之,帝王家的儿女为了这世上至尊的权柄而相互厮杀,所流的血,又何曾有人看在眼里。

但我想,不管是乱世还是皇位的争斗,时至今日都已经过去。

世民已经搬入了东宫,巍峨的殿宇奢华依旧,全然看不出曾经被鲜血无数次洗涤。迈入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宿命的感觉,或许就是这样,人一出生便被设定了一条路,无论其中几经偏转,最终都要沿着这条路走,去她该去的地方。

又是这样杨花纷落的季节,却再没有人去拿它做文章,因为大隋已经在翻滚的书页中彻底成为了历史,现在人们关心的,是即将登临天下的年轻新主。

但这个新主,此刻正在寝殿里等着我,昏黄的烛光照耀出他的背影,挺拔而俊秀。他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我暂且抛却所有,温柔对他,“世民,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我的目光依旧悱恻情深,让我有了些许心安。

“那……”我实在不想在他历经血雨腥风之后,在我们终于得享安然宁静之时,用萧逸的事情去惹怒他,去打破我们之间辛苦构筑的平和,但我怎能不说,那是逸的命,稍有不慎就要断送在我眼前的夫君手里。

果然,他听了我略加含蓄的探问,眼睛中的光芒迅速冷却,室内焚香徐染,香尘如絮,所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在瞬间化作虚无,有的只剩下流转在我们中间那几乎对峙般的冷硬。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两声,却并没有发作,而是问:“谁告诉你得?”

我心中一凛,摇头:“这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他笑带嘲讽,了然点头,替我答道:“谁告诉你的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箫笙现在在哪儿,是死是活。瑶瑶,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得?”

我敛起锋芒,不想跟他起冲突,温和地点头:“是。”

岂料这般漫不经心的反应反倒激怒了他,他的声音冷滞:“他要是清白得,自然会平安无事,要是干了不该干的事,自然要付出代价。”

我被他冷漠中所带的炙气吓了一跳,仿佛是从娇美无害的花枝中所生出来的毒刺,在一片馨然香气中带着杀意。

显然,诸多世事巧合已经将我逼到峭仞,到了不得不将所有和盘托出的时候。“世民……”话到嘴边,我却犹豫了。那些曾经肆虐心底,而今渐渐淡化,将被埋藏的情愫与心结,他能理解么?

他静默地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对他说些什么。我明白他眼中的期许,明白他深沉的心思,却不得不先确认萧逸现在的境况。

十指紧扣,低声道:“我要见他。”

话音落地时,我看到他纤薄的唇线上弯成弧:“可以。”

万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我紧抓着桌角,任其冷硬的边线深嵌入掌心,留下道道红痕。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我要单独见他。”

他未加思索,随即点头:“我可以安排你们在萧府见面。”

我起身,倏然一阵晕眩又跌坐了回去,胸口一阵闷钝,我用手捂住,将那一股将泛上来的酸气咽下去。世民扣住我的手腕,担忧地问:“怎么了?”随即便要差人去喊太医。

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没事,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

扣在我手腕上的力气如千钧重,我竟动弹不得,他的神色忧虑,视线胶着而急切地扫过我的面庞。将手覆在他的上面,温柔一笑:“真得没事,你若不放心,从萧府回来之后尽可以找太医来看。”

他眉宇间蹙起的纹路丝毫无缓,却已放开了我的手,轻声道:“那么,走吧。”

东宫殿前有一颗花开满蒂的桂花树,乌枝飘垂,干似虬龙,苔藓如翠,盈盈俯瞰淡澈流水。空气中弥漫着醇洌的桂花香,阳光从枝桠缝隙中洒落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光点。简雅而清幽,而我们却要从此处的清幽走向漩涡深处,接受狂风怒狼的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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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萧逸衣衫洁净,白衣飘雪,像极了他一贯不染尘世的样子。

我们分坐木桌两端,相对无言,倒不是真得无话可说,而是谁也不确定这场谈话是不是真得无人窥听。

沉默了一阵儿,我只好先开口:“不管什么样的罪责,无凭无据,都不能随便扣在你的头上。”

我话中有隐含的寓意,若世民他们没有证据,那就抵死不认,他刚刚升御东宫,不能随便冤杀功臣之子。他应是听明白了,秀美的脸上漾过无奈的笑意:“他们有证据,而且是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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