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妈妈家去几日,姑娘针线未动,回来又要唠叨”。
绣菊耳边厢忽地一声轻笑,低头一看,是姑娘睡梦中发出的,姑娘阖眼,早梦到爪哇国,跺跺脚,怒其不争。
无奈走去堂屋,拿起炕上那未绣完的活计瞧看,猫身子只绣了半边,针脚不甚匀称,嘟囔道:“姑娘的女红连房中二等丫鬟尚不如”,于是把针黹笸箩放在窗台上,靠墙的红木柜子上取下薄毯,虽天暖和,可姑娘身子才好,还是小心为妙。
此时,二房正屋里,二太太吴氏打发了回事管家媳妇,走去东次间,和沈老爷隔炕桌说话。
吴氏手上捏着一封家书,温柔声道:“自离京,总没回去过,母亲大寿,我想带云儿回京,把云儿婚期定下,也了了我一桩心事,五丫头和六丫头明年就及笄,也该张罗人家,我也好腾出身上上心,虽说庶出,可也草率不得。”
吴氏只生一女名唤沈绾云,阖府上下唤作四姑娘,六月间及笄,沈家在京之时,儿女尚在襁褓,就已定下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家嫡次子为媳。
沈老爷一听太太的话头,想起枕席间妾张氏托付的话,道:“珠儿的婚事我着人打听打听。”
五姑娘沈绾珠是四房妾张氏所出,几房姬妾沈全德最喜这张氏,平素不免多宠些个。
吴氏面容一滞,这是丈夫不信她,张氏那贱人母凭子贵,竟张狂越过她直接求老爷做主,不由心中有几分不虞,可语调却更加柔婉, “老爷亲自挑选,定不会错的,珠儿起小聪明,又长得好模样,她姊妹中最是出挑,亲事自是起点要高些,只是……。”
吴氏语顿下,就看丈夫面色变得有点僵硬,吴氏抬玉碗扶了扶头上的金钗,叹声道:“只是贞丫头的婚事老爷还需上上心。”
沈老爷神色明显一松,道:“这倒是一桩难事,贞儿退过婚,偏有那讲究人家在意这事,前儿陈知府半吞半吐透话说乔千户娘子没了,想续娶一房,有意给贞儿做媒。”
吴氏寻思片刻,道:“乔千户好像和老爷同龄,嫡子女也有几个,跟三丫头差不多大。”
沈老爷揉揉眉心,道:“所以我话没说死,乔千户虽年纪大些,可好歹是官身,门户相当,若没合意的,两下里就凑合了,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不嫁人,让人说闲话。”
吴氏微低下头,声儿有几分难过道:“我想起妹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这心里难过”,说着,用帕子点点眼角。
沈老爷思绪飘到小妾穆氏才进府时,总是一双胆怯的大眼睛看人,不由黯然。
吴氏从帕子下抬起眼,移开帕子时,眼角蕴着一丝冰凉已不见,惯有的温柔恭顺。
吴氏看丈夫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亲自起身给丈夫跟前的雕漆蓝地金海水纹盖碗续了茶水,端至跟前,道:“老爷喝口尝尝,这是今春新茶六安瓜片。”
沈老爷呷了一口,道:“不错。”
放下茶盅,觉出有几分热,就松了松领口,吴氏忙招呼丫鬟道:“入夏天热了,给老爷宽衣。”
丫鬟服侍老爷脱了大衣裳,只着雪青府绸中衣,吴氏又从炕里取过壳黄红挑金线绣富贵有余引枕给他靠在身后,歪着说话。
沈老爷道:“你这趟回去,求舅爷托托门路,我年下任满,想在朝中谋个缺,天子脚下,比外任强”。
吴氏点点头,道:“妾身知道。”
心思却回到当年丈夫放外任做知县,任期满,三年功夫,带回小妾张氏,四姨娘那时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常霸住男人不放他去别的屋里,主母跟前还守规矩,可自打生下儿子,心思就一天天大了。
夫妻又聊了会家事,沈老爷就起身往后面去了,吴氏朝贴身丫鬟唤素兰的递了个眼色,素兰会意,后脚就出去了。
吴氏自妆匣里取出另外两封家书,一封是昌邑伯府詹夫人的,另封是大嫂姜氏的。
陪房陈升家的道:“伯夫人和舅夫人是让带姑娘们上京?可老爷压根没往这上想,太太就该提提”。
吴氏唇角一抹嘲讽的笑,声儿飘在空着,“这话不用我说”。
陈升家的道:“可张姨娘和丁姨娘心思大着咧!想给自己生养的姑娘聘个正头夫妻,门第还不能低了”。
吴氏啐了口,嫌厌地道:“她们也配?”
陈升家的想起三姨娘穆氏活着时,对自己恭敬,道:“穆姨娘活着时,是个安分的,和咱们吴家还是远亲”。
吴氏不屑道:“什么远亲,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同宗而已,她是身子骨不好,也不是省事的”。
陈升家的看太太不喜,没敢在说什么。
半晌,吴氏说了句:“昌邑伯府二少夫人年轻轻的没了”,就不说了。
陈升家的刚要说话,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3 争宠拼下限
不大工夫,素兰回转,附吴氏耳边道:“老爷往张姨娘院子里去了。”
吴氏微低下头,日头西斜,屋里的光影疏暗,素兰看不清主子的脸。
半晌,吴氏轻声对束手恭立陈升家的道:“六姨娘那明个找大夫瞧瞧,吩咐下人们仔细侍候。”
陈升家的答应声:“是”
“老爷前儿亲自捧着一匣子南浦合珠和一张上好的貂皮送到张姨娘屋里了?”
素兰听太太声儿平板,也看不出喜怒来。
陈升家的朝前探身,腰略弯下,道:“听说,老爷一回来就去了四姨娘院子,说给宝哥玩的。”
吴氏嗤笑,朝跟前二人道:“你们看看,我沈家当真的富贵,这等稀罕物轻巧拿着玩了,祖宗挣下这份家业只怕今后也拿去玩了。”
二人没敢搭腔。
陈升家的暗想:吴氏无子,这二房的家业不早晚是宝哥的,现下府中下人对张姨娘恭敬几分,毕竟小主子养在她院子里,跟太太隔着层肚皮,不贴心。
吴氏心底泛起一股酸酸的,丈夫提了几次将庶子记在她名下,都让她搪塞过去,可丈夫的性子她知道,在若不答应,伤了夫妻情分,若答应,张氏那贱人的地位就和自己比肩了,吴氏压下一口气。
短暂沉默,到底陈升家的知道太太心思,道:“六姨娘若生男,一样的庶子……。”
话头打住,没说下去,三人心里都明白,六姨娘是吴氏屋里人,开脸做了通房,身怀有孕,抬了姨娘,若生子自然归在太太名下,到那时,别看四姨娘生的是庶长子,这嫡子身份,就压过他。
吴氏淡声道:“谁知就一准是个男丁。”
陈升家进言道:“不如太太把宝儿抱过来养。”
吴氏冷笑一声道:“宝儿如今已五岁,什么不懂,亲娘是谁会不知道,养不熟,白操一回心。”
陈升家的就不说话,她知道太太是不喜张姨娘,要不早就抱过来养了,可也是,张姨娘不是个安分的,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正房院墙拐弯处,四姨娘房中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往院门口看,见沈老爷打上房院子出来,刚要上前,就见五姨娘的贴身丫鬟荷花从东侧院墙后走出。
荷花老早就等在这里,直待传饭,看上房下人进进出出,直等了一炷香功夫,丫鬟婆子才撤下桌子,估摸着沈老爷快出来了,又过了盏茶功夫,沈老爷从上房出来,往外走。
沈老爷一露头,荷花就整整衣裙,袅娜行去,沈老爷看见她,脸上现出笑意。
荷花一甩帕子,腰肢一软,娇声道:“奴婢见过老爷。”
沈老爷看这丫头出落得更加水灵,喜欢道:“在此等老爷何事?”
荷花柳腰款摆,飞快梭了眼沈老爷,道:“我家姨娘说请老爷今晚一同赏月。”
沈老爷看她小脸粉白细嫩,伸手捏了一下,神情暗昧,挑逗道:“你家姨娘想老爷,你想不想?”
荷花脸颊飞上一抹红云,帕子遮住半边脸,娇嗔道:“老爷”一扭身子往后面去了。
沈老爷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回神,刚举步往五姨娘院子里去,忽地想起一事,就拐到四姨娘房中去了。
四姨娘派去的丫鬟晚了一步,被荷花截去,就转身回房。
回来和张姨娘一学,张姨娘懊恼道:“没用的东西,人家的丫鬟都能帮衬主子,你们反要我抬举”。
看主子恼了,她屋里的丫鬟也不敢吱声。
张氏本以为老爷往丁氏房中去了,赌气卸了钗环,刚撒了发,小丫鬟兴奋地跑进来,道:“姨娘,老爷来了”。
此时,各房已掌灯,廊下点着花式檐灯,照得院子里通亮,就见果真是沈老爷迈着方步朝正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