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苍耳毒也不难,甘草绿豆即可,这些东西十分常见,此处应能找到,运气好的话寻了来服下也来得及。
这时候人们都去了佛堂侍候,整个院里空无一人,也真是天赐良机。琉璃进厨房找了一遍,果然在橱柜里找到半包甘草。却没找到绿豆,眼见着肚子开始发痛,情急之下,想起白糖也能解此毒,只得退而求其次舀了两勺糖吃下,但愿能凑些效。
收拾好出得门来,才要冲回原路,又忙不迭的退回,因见有人自前方一排屋子中间某道房门出来,青衣襦衫,打扮看着有些眼熟,行动却十分鬼祟。她怕是大白天出了贼子,小心藏在拐角处,等那人蹑手蹑脚离开,才又出来。
路过那道门时到底忍不住,也不知里头有什么可偷?推开虚掩的门瞧了瞧,却失望得很,屋里十分简陋,只能从床头搭着的一件绯红绣花衫子及脚榻上的绣花鞋看出来是间女子闺房。中间圆桌上扣着个细瓷盘子,倒像值几个铜钱。琉璃伸出食指拨开盘子,顿即大喜,——底下竟是一盘还温热的绿豆糕!一根缀着红珊瑚的簪子插在糕点中间,十分显眼。
从这糕的热度来看,显然方才那人并非贼人,而是送吃来的,琉璃摘下腕上的银钏子,插进绿豆糕内,半日未见有恙,便放心拿了几块吞下。
一路冲回佛堂后院。路上苍耳毒隐隐发作,极力忍住呕吐感,吃完绿豆糕,又猛嚼了把甘草,才又渐渐平复。到了方才那茅房所在,简直是一路飞跑了进去。
终于有了些舒畅之感!琉璃禁不住长吁一口气,何燕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所带来的危胁,至此才算是囫囵化解了。只是今日这仇,总要找个机会报了才好。
这时就听翠莹在外道:“奇了怪了,这是上哪儿了?”又听碧云埋怨:“让你跟着你倒好,跑去跟姑娘们闲话儿,回头出了岔子,仔细大老爷赏你板子!”
琉璃暗自庆幸回来得及时,翠莹便在外说道:“你又吓人了,谁不知道大老爷上头还有个大夫人,到如今大夫人可是连正眼都没瞧过她,想当正经小姐,可没这么容易!也就你还真把她当回事儿!”
琉璃在里头整好衣裳,又舀水洗了手,慢腾腾走出来,翠莹正面对着这边跟碧云撇嘴,看见她突然出来,猛地被吓了一跳。碧云也满是意外,到底见过场面,随即微笑迎上:“姑娘当真在这里,只是方才怎的遍寻不见?”
琉璃道:“方才因走得快,不及问路,竟是走错了,牢烦姐姐记挂。”
碧云便不再说什么,瞪了翠莹一眼,引着往前堂去。
第一卷 005 夜访佛堂
下晌颂经会按时开始,燕华分外关注后方动静,琉璃不动声色,假装不知,读经读得格外认真。
浣华忍不住说:“你这么卖力也没用的!”
琉璃不明所以,浣华嘀咕:“你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大伯的女儿!有大夫人在,她根本不可能容下你的。也别指望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张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面对陌生人,一点也没有话到嘴边应该留三分的自觉。
琉璃笑了笑,继续跟着读。
浣华应该是听说些了什么,不过不重要,对于他们的态度,琉璃自己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也正因为都清楚她的下场,所以六少爷何廷赋才会那么急于将浣华拉开她身边吧?
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不可能就可以不努力,她虽然还没时间想好到底该以什么形式扬眉吐气的活着,是留下还是离开,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她无比珍惜这一次人生重来的机会,一切可以翻身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燕华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好戏,白费了一下午,散场时脸色有些不爽,故意往琉璃蒲团上踩去。琉璃只当没看见,小孩子的幼稚把戏,暂时可以不必理会。
大约都没打算她在这里长住,管家让她住在南边小跨院儿里,说是来往方便。可巧就是白日里琉璃来过的院子,靠东有间无人住的耳房,临时换了床烟霞色蚊帐,添了两件摆器,便住进来了。
??饭是在各自房里吃,琉璃的饭有人送过来,尚书府上伙食倒是不差,虽是素斋,也是色香味俱全。琉璃暗地里依旧拿银钏儿试过,才有滋有味吃起来。
院子里住的都是婆子丫鬟,如今有的去了当值,余下的正倚着门廊磕瓜子儿。也有人压低声音往这边望过来,透着兴奋与好奇。
琉璃攀着帘子正看,翠莹端着一铜盆水走进来,道:“姑娘净面罢。”琉璃站在窗边盯着她看,她越发把脸低下去,不敢抬头。
琉璃也不点破,自己上前卷了袖子,俯身泼了点水,添了点胰子,细细洗净。十月的天已经十分干燥,翠莹递上香脂,她拿指尖挑了黄豆大一颗,化开抹匀。
翠莹将烛火挑了挑,垂手站在帘帐侧。这屋里四壁空荡,没有书也没有笔,琉璃不知道做些什么好,两个人一坐一站杵着也不像个事儿,想起夜里原本好似还有一场经会,便道:“夜里不用颂佛么?”
翠莹忙道:“原是有的,只是高僧先前示下,夜里经会取消。”
琉璃哦了一声。记得原本该是连日带夜颂了三日,三日里老夫人日渐见好,府上四位夫人倒累倒了三个。
却也证明这位永信大师确实有些本事,想起经会上他那锐利的一瞥,琉璃都不由得心惊,那么今夜取消颂经,会不会也有什么玄机?
翠莹道:“姑娘睡罢。”
琉璃站起来,“今日有几句经文我尚且未解,深恐耽误老夫人福体,我去佛堂请教请教。”
翠莹忙道:“姑娘孝心可鉴,只是老太爷怕也在,仔细责怪。”
琉璃道:“我记得路,不必你出面,我去就是。”
翠莹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她包袱里找了件藕丝琶琶襟上裳给她披上。
天色也还早,曲廊下都挂着灯,也不断有婆子来去。到了佛堂前,人倒少了,只剩木鱼声声声入耳。
大门虚掩着,琉璃打门缝里望去,佛案旁幢幡下闭目坐着一老僧,正是永信,对面是乌木簪束发的何老太爷,也在颂经。
远处似有人来,琉璃从柱后闪过,穿过夹道绕到后门。
后门墙壁与佛案之间有幢幡相隔。佛案两侧的人影落在幡上,像皮影戏里的人物。
墙壁上挂着的神像以及四处点着的烛火使得整个佛室有股阴森之感。何老太爷忽然叹了口气,将经文放上案台,吟道:“此福德,胜前福德。此福德,不知后福德。”
永信亦停了木鱼,续了柱香,缓缓道:“无相有相,有相无相,施主何苦纠结不休。”
“事关我何府兴衰,如何能休?”
何老太爷微微上扬了语调,接而拈须站起,踱了几圈,才又叹道:“大师不知,我如今有一事心忧。圣上英武擅战,近年来为抗胡虏,国库颇有些亏空,此番胡虏再次扰境,老朽等曾极力主和,无奈圣上仍听取中书省罗士信之言,发兵北疆。也是我等眼拙,不料如今边关由祈元帅率领,竟一扫数年郁恨,屡屡大捷,等大军班师回朝,我等日子必然难过。”
永信听毕,唱了声法号,“施主既有预见,何不激流勇退,明哲保身?”
何老太爷摇头道:“老朽如今是骑虎难下。”却也不加说明。
琉璃回忆了一下,记得这一年边关确是大胜,十万大军于翌年八月还朝,祈元帅被封镇国大将军,享正一品,赐爵位,风光无两。连带长子祈允祥及次子祈允靖也连升两级,一个入了詹事府任詹事,一个仍在军中任将军。但是何府貌似并没有大的风波,只除了何老太爷告了一个月病假后,居然真的染了恶疾,于次年死了。另外,二姑娘闵华在老太爷临终前两个月出嫁,原本侍候闵华的琉璃便被三小姐毓华要了去。
至于何老太爷骑的是什么虎,究竟为了什么而不肯引退,琉璃逐磨不透。
“世间之事,最难是取舍,施主广施恩德,必定吉人自有天相。老衲出家之人,不参红尘俗事。”
永信说完,又低眉敲起了木鱼。
何老太爷默了默,随即一叹,踱出了门去。
琉璃直起身子,想这个和尚神通广大,若是点拨一二,何尚书最后不那么快死也未定,出家人倒是修得一手好铁石心肠。
既然来了,她也没打算那么快走。从门缝里挤进去,走到大门处把门关严了,然后走回原先何老太爷站过的地方。永信居然一直连眼都没睁,她只好咳嗽了两声。他还是继续念念有词。
琉璃无法,只得上前两步:“有相无相,无相有相,大师,生死有相,还是无相?”
第一卷 006 懿贞亦假
永信依然闭目合十,回道:“相由心生,施主心中有生念,自然万物得生,施主心中无生念,万物也皆为死物。”
琉璃站了片刻,见和尚又念起经,便慢慢走到对面,在何老太爷蒲团上坐下来,拾起案上经文。
“敢问大师,这是两个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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