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她如此上心,莫非是动心了?”说话的是一个温润的男声。
“不是。”这个声音稍显清冷,不透一丝感情。
温润道:“哦?”。
清冷徐徐道:“情爱二字我是素来不沾染的,你又不是不知。况且我若不想爱上一个人那就决计不会爱上。”
“那你对她如此上心却是为何?”
清冷慢慢笑了:“只是有些羡慕她的随心所欲罢了,她有放纵的资格,而我没有。”
温润颇感慨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清冷微微笑道:“外边倒是风传她对你仰慕已久呢。”
温润干咳一声:“谣言,这绝对是谣言。
此时风稍稍吹散了浓雾,露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这雾遮得恰到好处,只有脸令人看不清楚。
这袁檀的梦做得稀奇古怪,搞得她也是一头雾水,凤隐又往前行了几步,陡然一阵清风吹过,所有的幻象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而袁檀意识波动得厉害,似乎是要醒了,凤隐急忙自他梦中撤出。
***
晨曦乍现,一室明朗。
袁檀侧卧在榻上,目光落在榻顶垂下的素锦云纹帐,梦中那缕异香似乎仍在鼻间盘旋。
他撩开云纹帐,只见凤隐侧躺在席上,脸朝他这面,晨曦洒至,颜容如画,两靥红若胭脂,恰如海棠春睡图。
袁檀轻轻走近她,低了脸轻轻嗅了嗅,他眸中荡起的漪涟刹那间转变为巨涛波澜,最终复归平静。
她身上散发的香和他在梦中闻到的香一模一样。萆荔是么?替她捋了捋发丝,他缓步踱出。
“公子,您何时回来的?”袁家的仆役见到他吓了一跳,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昨夜吧。”他也没太深的印象了。
“可、可小的守了一夜的门,也没见您回来啊?莫非您翻墙过来的?”
“翻墙?”袁檀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多了丝玩味,“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袁檀洗漱完毕,换了件干净宽松的袍子,随意地束了发,闲闲地坐在长案后,案上置了盏热茶,手里捧着册竹简,打发无聊的时光。
外面日头渐毒,凤隐不安地皱了皱眉,蹭了蹭席子,将脸埋入发中。
袁檀将手放在约离她头顶三寸处,宽大的衣袖垂下,恰好替她遮住了日光。
一盏茶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凤隐才微微有了醒来的痕迹,袁檀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甩了甩衣袖,这袖子宽大穿起来舒服,不曾料到还有这层用处。
他低头抿了口凉茶,凤隐刚好醒来,迷迷糊糊地坐起,双眼还半睁半眯,沙哑的嗓音却先发出声来:“鹤觞酒呢?”
昨夜自袁檀梦中撤出他仍未转醒,她无奈只得等他醒来再问,这一等便等得睡着了,梦里梦外都是鹤觞酒。
袁檀听闻,禁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呢?”
凤隐学着他昨晚的调调,念道:“花中牡丹,酒中鹤觞,置于酒樽,待我来饮。这不是你说的么?”
“我这样说便是有么?”他悠悠反问。
凤隐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结结巴巴道:“你,你没有?”
袁檀笑而不语。
凤隐当他默认,恼火地想砸酒坛子,却还是忍住了,她告诫自己不能跟个后生晚辈斤斤计较,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你忙,我回公主府复命。”
刚站起身,衣袖却被他扯住了,他仍坐在席上,眉眼含笑。
凤隐望着他,秀雅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袁檀似笑非笑:“我说你还真信?天下的名酒,我这里十之*都有。”
凤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孩子,不要说谎。”
袁檀错愕,随即反握住她的手:“随我来。”
凤隐想,反正正准备要走,他拉着她走,她也不介意。
第一次踏进袁府时,志在寻酒,走马观花地将园子看了一遍,当时只觉得园子的主人非富即贵。今日信步观赏,惊觉园中堆石布景,设计精巧,处处玄妙。
又前行十来步,景致忽转,变成了竹林深深,竹林中间辟出一条弯曲小径,尽头是一间竹舍。
凤隐撑额叹息,世人似乎特别偏爱竹子,竹象征品行高洁,文人雅士喜欢用它衬托高雅脱俗的情怀,竹又四季常青,苑囿园林喜欢用它布景,因为这两点,竹林便有些泛滥。
远的不说,就拿西晋时,竹林七贤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饮,每每令后人思慕不已。
这袁檀也不能免俗,种了一片俗气的竹林。
“这里有酒?”凤隐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扉,环视四周,触目皆是“琳琅珠玉”
这是间酒室,分为两间,里间东隅置了个竹架,上层陈列着十几瓶美酒,不仅盛酒器不同,制材也不同。下层则是各种诸如爵、卮、觞等之类的饮酒器具,旁边还有酿酒器具。这些酒器均是做工考究,连制材也是名贵之极。外间则是专门供饮酒的。
凤隐虽然猜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名酒,但看这般精心布置,也知道里面的都是绝顶佳酿。
她呆呆地立在门边,欣喜到极智反而会患得患失,全身飘飘然,仿佛置身云中,不,她腾云的时候也没这种感觉,她舔了舔唇:“这些酒我可以随便喝?”
“你不是要鹤觞酒?”袁檀笑了一声,拿起挂在墙上的佩剑,又转身出去了。凤隐跟着走出,只见他已动作迅速地用竹子做好了两个青竹杯。
翠竹环绕,清风徐徐。
两人临窗而坐,袁檀拿起木勺,从酒樽里舀酒,倒了满青竹杯。
凤隐接过来低头就饮。唔,用翠嫩嫩的竹子做酒杯混着酒香,滋味愈发甘醇清冽。
袁檀自饮了一杯,侃侃道:“这鹤觞酒不仅味美,还有擒奸的功用。说是永熙年间有个刺史外出遇到了打劫的,打劫的不仅抢了他的财物,连他携带的鹤觞酒也一并抢了去,一伙人分完赃喝酒庆祝,结果都醉了,被官府一网打尽。”
凤隐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听罢由衷赞叹道,“酒果然是好东西,不知这酒是谁酿的?”
“闲来无事,我自己酿的。”
“你还会酿酒?”凤隐顿觉袁檀那张脸不是白长着好看用的。
连饮了几杯后,袁檀又倾身过来倒酒,凤隐摆手道:“不喝了。”她从不贪杯,通常是酒瘾犯了后,才饮上几杯,偶尔遇上难得的好酒才会破例。
袁檀也不勉强,道:“那不如出去散散步?今日是端午佳节,此刻秦淮河上船舫林立,百船竞渡,想必正是热闹。”
凤隐觉得喝了他的酒便是承了他的情,遂应下。
第8章 并蒂桃花
凤隐有些悔不当初。
她答应与袁檀共游秦淮河实乃下策,与袁檀步行穿梭于街衢阡陌更是下下策。
因为这里的民风很彪悍。
晋朝曾有个美男子叫卫玠,他初初从外地来到京都建康时,久闻其美貌却一直无缘得见的百姓们纷纷前去围观,观者如堵墙 。卫玠本就有旧疾,体不堪劳,后来就病死了。当时的人说是看死了卫玠。
而袁檀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卫玠。她和袁檀不过是穿过一道浮桥,从北岸跨到南岸,短短的路程,数十位美人佯装无意袅袅娜娜地经过,且含情脉脉地送来秋波。
袁檀接到了多少个秋波,凤隐就接到了多少个眼刀,丁点的路程走起来甚是艰辛。
再看袁檀,神色甚平静,找不出零星半点的受宠若惊之色来。约莫是习惯了承受秋波。
此刻秦淮河上鼓声震震,百船竞渡,热闹非凡。沿河两岸士人云集,放眼望去,一溜的褒衣博带,大袖飘飘。
二姐玄月曾说:“现今的凡人们崇尚白色,又喜着宽衣大袖,风吹起来甚是潇洒飘逸,那模样比我们这些做神仙的还要似神仙。”
凤隐深有同感:“褒衣博带穿在身上是很飘逸,然则也容易出岔子,譬如如厕时,腰带过长万一垂到了茅坑里头……”
二姐当时冷冷瞟了她一眼:“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低俗?”
她作惊叹状:“再高雅也得如厕吧?”
二姐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袁檀遇到不少熟人,熟人们看起来非富即贵,神色之间对他颇有些敬重。袁檀一一寒暄罢,侧身与凤隐笑道:“不如我们坐船,沿河赏景?”
凤隐望了眼熙熙攘攘的河面,道:“十里秦淮都被龙舟塞满了,我们不跟他们凑热闹。”
正说话间,凤隐忽然望见斜前方三丈远的柳树下立着一位美人。
此时秦淮河两岸遍地是美人,凤隐会注意到她自然是因为这位美人美得不寻常。
美人含情脉脉地盯着某处,凤隐顺着她的视线一望,不巧,美人的目标正是她身边这位。
凤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好让美人看个尽兴。
果然,美人冲她感激一笑,凤隐也回以一笑。
隔了会儿,美人终于鼓足勇气,红着脸跨出了第一步--关键时刻,岔子来了,美人系在腰间长长的丝带与垂下的柳条缠在了一起,美人慌忙低下头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