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封宫思过这样的小事了,南内一带如今人烟稀少,完全就是冷宫。一个获罪过,被关过冷宫的妃嫔,怎么还能去指望被立为继后?皇帝的爆发和处置,这么细细一思量,似乎也都带了自己的深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秘密都是纸包不住火呢,更别说永安宫出的大事了,虽然没有李嬷嬷这样的报信使者,但天色还没黑的时候,孙贵妃的长宁宫里,却是也收到了永安宫出事的消息。
“怎么忽然间就闹成这样了?”孙贵妃靠在窗边,本来正百无聊赖地撕拉着一张绣花样子呢,一听这话,倒是来了精神,一骨碌就翻身坐了起来。“你仔细说说。”
这送信的宫女也就是知道了个大概——这会儿,够格在永安宫前殿服侍的红人们,还有谁有心思往外宣传永安宫是如何坏事的?听到动静的不会往外说,会往外说的基本只知道‘徐娘娘坏事,现在去南内反省了,据说都被剥夺了封号,过去是按宫女的待遇活着的’。这听着当然足够耸动,可孙贵妃这样级数的存在,想知道的却不是徐娘娘有多凄惨,而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落得了如今这个结果。
“这还不知道呢。”最有体面的周嬷嬷在炕下插了一句,“怕是起码要两三天以后,宫里的消息才会慢慢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底细的话,还不如直接去问皇爷呢。”
孙贵妃撇了撇嘴,对此不予置评,她靠在枕头上,仰着头对着顶棚,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倒是几个素日里有脸面的宫女,听说了此事,无不称愿道,“这庄妃心思何等歹毒,只会往娘娘头上扣黑锅,早就该有今日了!只怕皇爷也是看透了她,才会发这样大的火。”
“就是,妒忌着娘娘得宠,给娘娘使绊子、拉后腿。岂不知娘娘是真凤转世,天生就合该在坤宁宫里住?从前那是鸠占鹊巢,现在才是拨乱反正的好时候呢!”
几个宫女瞅着主子的表情,越说越是顺口了。“还妄作小人,派了个孙宫女来看着生产,好像娘娘会拿罗氏怎么样一样,呸!吃力不讨好,罗妹妹心里不知多感激娘娘呢,没有娘娘,她能承宠么?又哪有如今的风光!”
“假仁假义的,装得倒好。谁看不出她的心思,无非是从前大家都是妃嫔,如今娘娘要拨乱反正了,她心里便吃上味儿了呗,”越说越是得意。“呸!若不是老皇爷被胡家人蒙骗……现在哪还有她得意的余地——如今倒霉了,真是活该!皇爷对她还算是客气了!此等毒妇,认清了真面目,便该一杯毒酒灌下去,死了倒是干净!”
“好了!”眼瞅着底下人越说越不像话,连老皇爷都给编排上了,孙玉女一瞪眼,放下脸来道,“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她再怎么样那也是庄妃,有你们议论她的道理吗?”
眼看把一屋子人都喝得垂下了脸,孙贵妃这才又半靠到枕上,慢慢地撕起了麻纸。眼瞅着精致的蔻丹一点点把纸张割裂成了碎片,她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语调一转,又叹了口气。
“这些年的姐妹,也不是白处的。”孙娘娘感慨痛惜地说,“虽说她待我不怎么样,我待她可不能无情无义……改日等大哥进来瞧我时,我还要为她说几句话呢。”
☆、第148章 踏实
说是一应待遇按宫女来论,徐循在宜春宫里当然就不会有人服侍了。——宫女那入宫就是为了服侍主子的,自己还要人在身边伺候,那不是开玩笑呢吗?徐循心里都有准备了,宜春宫多年没人居住,虽说现在南内也开始修缮了,但没人住的屋子,就没人味儿,而且地龙多年没用,容易崩坏,在没人修补的时候,肯定是不能使用的。不然半夜很容易就把人给闷死,她都觉得自己可能是走进一间冷冰冰的屋子里,然后就被囚禁在这儿了。
好在,虽然皇帝下这个指令的时候心底不知道是什么个意图,但执行者那是马十啊,他待徐循倒还算是挺周到的,没把她送到宜春宫正殿,而是将她领进了宜春宫里靠南面墙根的一溜小房子里,恭敬道,“正殿没有生火,住不得人,还请娘娘在此处居住。”
屋子里已经是烧起炕了,可能还刚修过,所以并不是很热,所以还给放了一个炉子,上头坐了有热水,炕上放了一个铺盖卷儿,脸盆架在边上,还挂了两条白手巾,屋角一个屏风明显是新搬来的,里头放了个马桶。然后就没有什么了,在徐循住在宜春宫里的时候,这间屋子好像是赵嬷嬷等人轮值的时候过来住的,也算是高级宫女住处,显然又刚清扫过,要说有什么肮脏寒酸之处,那也挑不出来。不过和正殿里的暖阁子那是没法比的了,正殿的暖阁子,四壁连地板都是有烟道过的,身处其中有时候连棉袄都穿不住,那是活生生的四季如春,而在这小屋里么,虽然有炕,但还是可以明显意识到冬天的存在的。
徐循打量了一下,对马十默默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就什么也没说了。马十却也不在意,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道,“娘娘还请稍歇,您这起居如何安排,只怕还得看皇爷示下……”
说着,也不敢多谈,便带着一行人又退了出去。徐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就涌起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虽然几乎是刚懂事起就被选成了太孙婕妤,但徐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虽然有两个小丫头帮忙家事,但下厨烧饭的那也是徐师母本人,徐循又是长姐,从小儿也是帮衬着徐师母一道长起来的。十年没忙活了,记忆却还是在,现在回到有点类似的环境里,技能好像一下就都恢复了。也说不上手足无措,该做什么事,好像自然而然脑子里就浮现了出来。
摸摸炕面,觉得都烧干了,她就把屋角立着的新草席给铺上去了。又铺了一层白布,然后是炕褥子,最后才是把自己的铺盖卷安置到了炕尾,屋里明显有一些新搬运来的生活器具,小炕桌给放到炕上。茶具摆上去。椅袱铺上系好,壶里的水倒出来,把茶具、餐具全涮一遍,热水就浇在脸盆里,刚好把脸盆和手巾、脚盆等几个铜盆子也都给烫过了,水泼到院子里去以后,发觉马十等下人预备得急了,院角的储水缸里空落落的并没水。便拿一块粗布包了手,上宜春宫后院的井里,打了半桶水回来,储水缸里也涮了一遍,拿勺子把脏水舀出来倒阳沟里了。
这么忙活了一会儿,已经是浑身大汗,全都活动开了。徐循还要提水把水缸给灌满呢,见宜春宫宫门开处,几个宦官进来担水,还有点遗憾——这好多年没忙着家务了,动弹了起来,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水缸担满了,她就舀水进屋,灌了一壶水,把炉子拨亮了坐上水去。在屋里叉腰想了一会儿,从包袱里找出一块手巾来,开柜门要擦时,倒是已经都被人擦过了。
她过来的时候,拾掇了不少衣服,现在正好分门别类,一一地放进去,这么折腾了一会,等到安顿下来时,已经到了傍晚,炕也暖和了。因屋子小,一室生春,和暖阁比也就是只差了那么一点儿而已。徐循脱了外头的大袍子,只穿着棉比甲,盘腿在炕上坐了,半眯着眼喝着粗瓷杯里的白水,过了一会倒困起来,一头栽在被垛上,迷迷糊糊的把被子扯了一点搭在身上,眼一合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全黑了,桌上多了三四个食盒,徐循打开来看了下:清炒黄芽白、胭脂鹅脯、蒸风鸭、羊汤,然后一碟芝麻烧饼,一大碗白米饭,没了。
徐循平时爱吃混杂了糯米的鸳鸯饭,如今当然没有供给,不过还是白米饭已经算是够不错的了。她拿手试了试,觉得菜已有些温了,便拿一大碗,取了一些饭,拿汤浇了,又夹了黄芽白和风鸭在上,放在铜盘里,拿到小炉子上,拨火蒸热。拿布垫着手,就这么把碗拿在手上,踱到窗边,望着外头朦朦胧胧的雪景,先喝了一口汤。
自从怀上点点以后,永安宫也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徐循有一年多没吃御膳房的菜了。从前她也经常能吃到干清宫宦官们自己给皇帝筹办的私房菜,光禄寺御膳房,那在永安宫说不上有什么档次——可就是那时候,送来的也都是御膳房大师傅精心制作的餐点了,今儿这几道菜,如果真的按宫女待遇来说的话,应该就是一般厨子做的。徐循听几个小宫女抱怨过,据说这送饭经常送迟了,送来是冷的不说,做的菜也是缺油少盐的,要是挑嘴一点的,简直都能活生生饿死。再说她本来也不爱喝羊汤,入口之前,徐循还做好了吐出来的准备,可没想到一口进去,只觉得味美醇厚,和平时喝的风味那都差不离,怎么着也是光禄寺大师傅的手艺,她没忍住又喝了好几口,胃口大开,夹菜吃饭,没有多久就把一碗饭都给吃进去了。舔舔唇居然还意犹未尽,又如法炮制,做了一碗热腾腾的菜泡饭出来,也是一扫而空。
肚子里有食儿了,幸福感更高。徐循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就哼起了幼时随母亲学的南京小调儿,拿起水壶冲了一盆温水,把碗给洗了,食盒收拾好放到门外,就又忙着烧水洗漱。一切忙完,已经过了初更,快到二更了,她拥被坐在炕头,觉得身下暖烘烘的,这炕温烤得人简直都有点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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