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处顾墨心中又一阵喟叹,当年他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也没什么别的心思,若是当年他顺了叔父的意,现下估计也是儿女成双福满堂,哪像如今还为一个小丫头困惑不解的,而且这个小丫头还很倔强,不肯认出他来。他是直接追呢,还是暗中抢呢,需要再三思量。
顾墨简单收拾一番,挑了件庄重深沉的紫黑直缀套上,跨出了王府,想着是不是先去买几颗醒酒的药丸子揣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他少不得要喝上几杯。
夜空璀璨,星河荡漾,银白的月色挂满树梢,好像轻轻一摇,便可将满树星辉摇下。此时红萝正坐在隔壁青梅姐姐家的院子里看星星,恨恨地想侍卫大哥这几日为何没有去买她的红萝卜。她气嘟着嘴,抱着双膝,不理会前来找她的伊文。伊文哥哥二话不说,将她打横一抱,往肩上一扛,将她扛回了家。身后青梅撇撇嘴,又气又无奈,什么时候他再将她扔一次也好哇。
此时的顾墨缓步慢行,并不急着去参加宴会。夜色街头多了几分静谧,临近夏夜,早有青蟾在池塘边低叫,枝头苦蝉亦在暗自低鸣,很纯粹的一片声音,听的人心中一片祥和安宁。少时帝都的声音他已记不清,之后三年的沙场生活,号角连连战鼓擂擂,亦有寒沙飞射,昼夜凄凉,命悬一线的孤寂,他来湖州六年,这些声音变作一片和谐的宁静,听了六年民生疾苦,唯有此种时候才会觉得不负众望。
今晚这种宴会他不过是去捧个场,早去晚去都一样,只要人到了就行了。去早了别人顾忌有他在,无法敞开胸怀吃喝嬉闹反倒不好。他自知是个情趣淡薄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亦不喜欢别人的曲意逢迎。若不是看在义公在造福于民这一项上有功,饶是他父皇来请,他也决计不会参加这个宴会。
顾墨在街头转了几圈,想着自己在那一处亦不会怎么吃,不若先去福胜楼吃点小点心,空腹喝酒不大好,谁知道他们家的饭菜有没有放些什么有得没得的东西。
顾墨一路赏花观月,踏花闲闲行至义公家,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人都在门口焦急又耐心地张望。他拂了拂衣袖,料想自己此番来得正是时候。“怎么,宴会已经结束了?”顾墨闲闲开口,瞟了瞟里间,结束了就最好了,看来是还没开始。
老城主神色尴尬,上前拱手一礼,恭敬道:“王爷此番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义公此番可是误了王爷的大事?”
顾墨唔了一声:“大事么,嗯,大概吧。”他挥了挥手:“开宴吧,大家畅快地吃,不必在意我,其实我已经吃过了。”说罢已被义公引上上座。
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的人:“……”
有不知情的远房亲戚在一旁小声议论:“这便是传说中的墨王爷么,果真风华绝代,义公能够请到他来,一定很有面子吧?”
“是啊,其实王爷这么尊贵,降尊屈膝来一趟已经很不错了吧?”
“墨王爷他吃饭一定很讲究,才不会跟我们同桌吧?”
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的人边吃边将眸光投向堂屋正中上座的墨王爷,后者神情凛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左首义公一边吩咐客人吃菜,一边与顾墨寒暄。
顾墨从小耳力极好,方才他们一番议论已然听在心中,看来坊间对他风华绝代的传闻,亦是有几分可信,他听罢心感良好,对左首的义公微微抱歉道:“实在有些对不住,顾某今日确确有些要事,并不知道你们都在等我,险些毁了义公的生辰宴,义公切勿怪罪。”
顾墨口中说着抱歉的话,神情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味,他手握青瓷杯,微微抿唇,思绪已然不在这处。方才恰巧路过伊家的铁铺,与伊文打了个照面,后者态度不甚友好,瞧都没正眼瞧他。这人好像对他有种本能的仇恨,难道这小子有种恋妹情结?还是哥哥和妹夫,天生不对盘?
顾墨如此作想,俨然将自己当做了红萝的夫婿,前些日子惠一大师的一番话,并没有让他就此退缩。他要的东西,决计要要到,这绝不是什么贪恋,乃是一种本能,男人靠近女人的本能。顾墨后来亦想了许多,觉得自己这几年可谓生性淡泊,没什么想要的,现在想要一个女人亦没什么过分。虽然那女人还小,他有些老牛吃嫩草,但不吃嫩草的牛,决计不是好牛,想到此处他略微宽心。
第十五章:小夫人(重要)
义公这种老狐狸其实很会装,又善于察言观色,亦很是注重观察王爷的脸色,他瞧着墨王爷此番心事重重,也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思绪,一句话堵在喉头未说出口。
一屋子客人喝得熏熏,趁着微醉的势头纷纷上前来给义公祝寿。湖州人挺守礼性,儿子辈拜完了便是孙子辈,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挺知礼先拜王爷再拜义公。
轮到孙子辈的吴若白小朋友,气氛终于没有那么沉重,小家伙一身碧蓝衫子,头上总了两个角,双手捧着一个寿桃,蹬蹬蹬几下跑到他爷爷跟前拜倒,奶声奶气、像模像样说了句:“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爷爷夸了他几句,小家伙双手撑在地上,晃着小脑袋望着一旁的墨王爷。
顾墨舒了口气,他坐得近,亦瞧得清楚,小家伙白白嫩嫩水水灵灵,小模样生得不错,他祝完寿,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攀着他的衣衫下摆缓缓爬起身,在他紫黑直缀上留下一个小印子。
他爷爷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家伙不知情,干脆一个大步扑倒在顾墨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将他一望,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他一声:“王爷哥哥……”小脑瓜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被前来的他爹爹一把抱走,小家伙蹬着两条小短腿不停回望。
饭桌上酒气正酣,顾墨望着小家伙不住回过头来打量他的小脸蛋,心里很有些欢喜。他其实挺喜欢小孩儿,特别喜欢会粘人的小孩儿,他弟弟顾离小时候亦喜欢粘着他。那小子五年不见,也该长成翩翩少年了。
“王爷,这是农家自酿的小米酒,不醉人的,王爷且尝一尝。”义公见墨王爷不吃菜,便劝他饮酒。
义公的热情,顾墨推辞不过,稍饮了几杯,觉得味儿挺足,又稍饮了几杯,正想中途寻个什么理由告辞回府,就觉衣衫下摆被一双小手拉了拉,趁人不注意,又拉了拉。顾墨亦不反抗,笑着任他拉着走到院中。小家伙出了院子顿时活泼了,小手儿塞进他的大手脆生生地问:“王爷哥哥,你很怕喝酒么,是不是怕喝醉了,你的夫人骂你呀?”
顾墨本就有些醉意,被小家伙这么柔柔地一问,脑中更加迷醉,他伸手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头,亦是轻声地问:“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家伙小手在鼻尖上轻轻一刮,皱了皱鼻子,很是了然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我爹爹就是这样的,每次爹爹喝多了酒,娘亲都要骂他。”
“骂我么?”顾墨轻轻一笑,晚风漾过龙船花香,满院花色秀美,他醒了醒神又想了想,他们相见的第一天,她确然骂过他,这辈子除了他父皇,也就她骂过他混蛋。顾墨望着眼前这个小娃娃,小娃娃嘟囔着嘴很是天真。他脑中又浮现出红萝娇小的身影,小丫头嘴角弯弯,最是韵味有趣。
“王爷哥哥,你怎么不带你的夫人一起来呢?”小家伙说罢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呀转,一手攀着一旁的护栏要爬上去,怎奈腿短,怎么也爬不上去,肥肥的小身段儿扭啊扭,像只可爱的毛毛虫。
顾墨微微倾身,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微微道:“我觉得你应该叫我一声王爷叔叔。”
小家伙望着他纠结一阵,撒开他的手扳着小手指又问:“那王爷哥哥,嗯,叔叔,你的夫人怎么没来呢?”
顾墨轻轻一笑,点了下头:“因为我的夫人还很小,她怕羞。”顾墨说罢,脑中勾勒着小丫头害羞的小模样,就是那日街头她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小模样,竟是那样动人。
“那你的夫人是和我一样的小么?”小家伙嘟着嘴又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小脸粉扑扑肉嘟嘟。
顾墨想了想:“嗯,她比你大一轮儿,还多一点儿。”瞧她那样,也就十四五吧,这个年岁配他刚刚好,顾墨脸不红心不跳地想。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院子里说了许多话,小家伙娘亲来寻他了,他才缩了缩小身子,望着他娘亲要抱抱,他娘亲对着顾墨连连抱歉,将小儿紧紧揽在了怀中。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轻轻伏在他娘亲肩头,跟他挥挥小手:“王爷哥哥,嗯,叔叔,晚安。”
顾墨亦柔声道了句:“晚安。”
顾墨回到座位上,堂中已撤了宴席,此时有淡淡琴音入耳,竟还有歌舞助兴。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坐在左侧翠帘后头抚琴的,应该是飘飘姑娘吧?那姑娘大概有些爱慕他,但就如那小丫头所言,他并不喜欢倒贴的女人,虽然飘飘对他有些痴缠不甚讨喜,但是琴艺还不错,尤善古琴。浦城派指法细腻,潇洒脱俗,疾缓有度,顾墨最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