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见得暖帘子一荡,一股寒风侵了进来,一个梳着双环的小丫头躬身道:“桂叶姐姐打发我过来问太太,晚膳可叫人摆过来?”
邢芸放了帕子,在司棋端来的银盆中净了净手,说道:“怎么这么早便叫传晚膳了,老爷呢?可还在府里。”
那小丫鬟怯怯的看了邢芸一眼,细声道:“老爷往那府里去了,是那府里珍大爷打发了人来请。”
邢芸眉头一挑,心里盘算着最近两府并无要事,贾珍却请了贾赦过去,说不得里头又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
邢芸心中狐疑之余,也不禁暗暗恼恨着贾赦蠢笨,贾珍是什么好东西,贪财好色,败家毁业的祸头子,平常人远着还不及,偏贾赦亲近的很……
人家挖个坑摆在眼前,贾赦也能跟没瞧见似的,一脚踏进去,摔了个半死不活,还道着人家是好意……
不过,邢芸恼着恼着,又想起贾赦素日的德性,比着贾珍也差不到哪儿去,贾珍淫了小姨子,贾赦拿着通房丫头赏儿子,叔叔和侄子,都是一路肮脏货,彻头彻尾的臭味相投。
邢芸虽恼恨,可越想越无趣,索性暂且兜住了这一通心事,等着日后了结,于是面上笑道:“随他过去。如今我也没心思用什么膳,叫厨里放着罢,待会我叫人传去。”
那小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撩着帘子便欲退出去,邢芸忽又想起一事来,手一扬,正待吩咐两句,却听见迎春突然叫了一声“娘亲——”
邢芸还道迎春醒了,忙转过头去,怎料见迎春双目仍是紧闭,只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邢芸也不知迎春作了什么可怕的梦,忙握住迎春的手,低下头去,轻唤道:“迎春,迎春,怎么了?快醒醒?”
司棋和绣橘等人听见迎春喊叫,也忙忙围了过来,唤着姑娘……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唤声起了作用,迎春睁开眼醒了过来,定了定神,见邢芸坐在床边,满目惊喜之色,不觉吃了一惊,忙忙便要起身行礼。
只是她正生着病,浑身无力,又如何起的身来,倒慌得邢芸一把将她按住,埋怨道:“你这孩子,这般多礼做甚,这屋里又无外人。这会子可好些了?”
说着,邢芸见了迎春点了点头,方又小心问道:“刚才梦见什么了?可是魇住了?”
迎春咬了咬唇,低头说道:“并没什么?只是梦罢了。”
邢芸见状,心知迎春性情如此,再问也是徒劳,便笑了笑,说道:“你如今病着,又发着热,做了噩梦也不为怪。你如今住在这边,离咱们院里本就有一段路,丫头嬷嬷虽仔细,却难保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呀,可得千万保重才是……”
邢芸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着迎春扑簌扑簌的掉下泪来,邢芸忙止住话,只道是自己说者无心,迎春却听者有意了去,一时暗叹了口气,一边替迎春拭泪,一边吩咐司棋道:“药可熬好了,快端过来罢。”
司棋忙端了药过来,劝着迎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太太在这里呢,又有什么说不得的。今儿姑娘病得人事不省,偏二太太还带了人来要捆我和绣橘出去,若不是太太及时赶过来,还不知我们要受什么罪呢?姑娘这样苦恼,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太太——”
迎春听得司棋这话,心里虽难过,却总是一声儿不言语,过了好半晌,才叹道:“并没什么,只是病着心里空洞洞的,有些难受罢了。”
邢芸是知道迎春性情的,心中虽叹气不止,面上却和软道:“无事便好,你且用了药睡下,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只管打发人去那边取,这边儿我也安排了人看着,你安心静养就是。”
正说着,外面明晃晃几盏灯笼过来,廊下的小丫头报道:“二奶奶过来了。”
话才落下不久,就见着王熙凤带着平儿和几个丫头嬷嬷,花团锦簇的晃了进来,王熙凤头上一支赤金点翠凤钗,被灯火映照得流光溢彩,衬着她的容貌,越发诠释了什么叫神仙妃子。
看着王熙凤过来行礼,邢芸只笑了一笑,抬手道:“免了罢,你怎么过来了?”
王熙凤一愣,忙笑道:“太太这是哪里话,今儿我那胞兄回南,我忙着打点家信,回来才听说妹妹病了,我慌得什么似的,紧赶慢赶的过来瞧看。如今见了妹妹,这心才略放了一放。”
邢芸知道王熙凤是个嘴甜心苦的人物,能说会道那是本能,一时抿唇笑了笑,只说道:“你倒处处记挂着,难怪这些姊妹们都和你要好。”
王熙凤听着邢芸这话语似有不对,可抬眼一看,又见邢芸一脸笑容,一时也拿不准邢芸说的是不是另有含义,忙笑道:“我能记挂什么?不过陪着姊妹们说笑玩乐罢了。倒是太太,待妹妹才叫无微不至呢,吃的穿的用的住的,没一处没想到,什么稀罕贵重的东西都赏了来,叫我见着都眼热的紧。也是我脸皮儿薄,要是我面皮子厚一寸,说不得要问太太讨些宝贝来,解解这眼馋去。”
听得凤姐儿这唱作念打的一番话,迎春心中虽苦闷,却也忍不住露了个笑影儿,邢芸见着迎春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凤姐儿的目光倒温和了一些,只笑道:“什么讨不讨的,我能有什么宝贝,还不是那些寻常物事,你看中了什么只管拿去,我也趁势得个好名儿。”凤姐儿忙板着指头算了算,忽又笑道:“我看中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一时半会儿也数不明白,我想着,还是暂且放在太太那儿,那一日想要了,再问太太拿去,没准太太一高兴,又赏我两件心爱的东西呢。”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笑。
这边正笑着,那边贾母屋里,王夫人却哭得凄凄惨惨。
只听得王夫人拿帕子抹泪道:“老太太,我也是一片好心,哪知大太太一来便又打又骂的,我竟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去。眼下她便是这样,日后难保不牵连元春去,宫里可不是府里,我……”
贾母拿着宝石镶珠勒子,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你且收住罢,我听说二丫头病的凶,又有什么人说是女儿痨?你也别说什么大太太,你的能耐也不差她半分,她打你是一桩,你打珠儿媳妇作什么?她又是哪处招着你了,我看咱们府里,是越来越不成形状了!”
王夫人原正抽泣着,突听得贾母提起李纨,这含在眼里的两泡泪,瞬时没了踪迹,只呐呐道:“我也是一时气急了……并非有意如此……”
贾母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无奈的叹气道:“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也嫌着府里太清净了,才特意要搅合一番,丫头婆子们素来是见高踩低的多,如今这一府的权柄都被那泼妇捏在手里,那些丫头自然是奉承她的居多。这样一件小事,你也办不明白?你同丫头们啰嗦什么,只管拿了人,连着那些丫头不善侍候,口舌生事的罪名一道,交到那泼妇跟前就是了,至于怎么发落,那是他们房里的事情,与你何干。”
王夫人这才醒悟了过来,要说起来,王夫人虽然虚伪阴毒,心机深沉,但在这管家理事上,却实在没什么才干,否则也不会闹出逼死金钏,抄检大观园这样的丑事来。
她也不想想,金钏好歹是她贴身的大丫头,这一被撵出去,宝玉和王夫人的名声也跟着坏了一层去,苍蝇不叮无缝蛋,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王夫人心急火燎做什么啊!
明摆着没自信,宝玉也不是啥好胚子!
至于抄检大观园,那更是比脑残更脑残的举动了,大观园里冒出春宫画,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按凤姐的主意,细细查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料理了完事就行了。
偏王夫人不依从,非要大张旗鼓的抄检,这一抄抄的好,不但抄出了私相授受,还朝出了几封情书,姑娘身边的副小姐都私定终身了,这些姑娘还能得什么好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日无事还有人捕风捉影编些话呢,这么大的事,王夫人就能确保满府下人都是聋子哑巴,不会漏一个字出去。
当然,王夫人决计不会认为她的举动有啥不对的,反正她唯一的女儿已经进了宫,剩下的这些姑娘,在她眼里只有讨厌和不讨厌之分,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不影响她的宝玉娶妻,哪管其他人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ps:感觉慢慢回来了,断了再接好困难,难怪会有那么那么多的太监文,体会深刻啊o(╯□╰)o
最近被念到头痛,我果断陪老妈去算命,封建迷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救命良药啊,我说到口干都抵不过算命先生两句话:-D。
有时候想想,迷信一点也有好处,虽然我要系一周的红绳子,不过耳根清净的感觉真好啊!!!
95 糊涂
王夫人的本性如此,且又被权势富贵迷了眼,纵然听了贾母这一席话,有所明悟,但王夫人心中,却暗暗埋怨着贾母不把话说明白,只知道摆婆婆架势,做好了事是贾母提点有功,出了问题就只怪儿子媳妇没本事……